李凤鸣不忿,却没想无谓争执,便转口道:“殿下找我有事?”
萧明彻看向姜叔。
姜叔执礼:“回王妃娘娘,殿下本已安置歇下,却难成眠。老奴听闻之前在行宫,幸亏有您的安神香,殿下才能入睡。所以冒昧来求。”
李凤鸣诧异:“这点小事,姜叔您自己来问我要不就行了?淮王殿下亲自过来,未免也太隆重了点。”
萧明彻目视远方,漠然又无辜:“姜叔怕你因为认生就不给他。”
李凤鸣想起前些天还在行宫时,这人夜里确实反常,三不五时就像条煎鱼似的翻来覆去。
如今回来了,定有许多事需他绞尽脑汁。若长时间睡不好,着实也熬人。
便心怜地询问:“召府医诊过了吗?”
“没,我讳疾忌医。”萧明彻嗓音平静,一派坦然。
李凤鸣没忍住,轻笑出声。
讳疾忌医又不是什么高尚品德,这种莫名的理直气壮是怎么回事?
姜叔对她递了个恳求的眼神,无声摇了摇头。
她忽地福至心灵,瞬间明白了萧明彻为何讳疾忌医。
八成是小时在宫里那几年,被钱昭仪指使的御医折磨过。
她敛了嬉笑,歉然轻叹:“那安神香就最后一份现成的,方才淳于已经给我帐中用上了。若是将我用剩的香再给殿下,不太好。况且,这会儿再取出来,效用怕也有折损。”
“王妃娘娘所言极是,”姜叔有些为难地觑向萧明彻,“殿下,您看呢?”
萧明彻没说话,只是看着李凤鸣。
见他一副确有所需的样子,李凤鸣歪头回忆片刻,拍掌道:“我有法子了!”
“嗯?”萧明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姜叔也提心吊胆地盯着她,生怕她开口邀萧明彻共寝。
以姜叔对萧明彻的了解,之前在行宫应是顾忌着太皇太后,不愿节外生枝。
如今回了府,若再要殿下和王妃共寝,殿下说不得要翻脸。姜叔心中如是道。
“金莘酸枣茶也可助眠!这个我还有很多!”
说着,李凤鸣就拎起裙摆,风风火火迈开大步往院中走。
“姜叔,您先陪殿下回去,我这就叫辛茴取了送过来。”
姜叔望着她快步远去的背影,欣慰又歉疚,喃声感慨:“王妃善解人意,知您不愿与她亲近,竟能如此体贴迁就,实在是个好脾气的。殿下,咱们先回吧?”
萧明彻站在原地,举目看向皎洁明月,久久不言也不动。
“殿下,您有心事?”姜叔小心翼翼地关切。
萧明彻收回目光:“没有。”
他只是莫名不太想喝那什么金、莘、酸、枣、茶。
第18章
虽说突然换了住处,但托安神香的福,李凤鸣一夜好眠。
翌日惯例在卯正时分醒来,简单梳洗后,便在院中与辛茴开始晨间对练。
“殿下确定就在这里?院子里终究没那么开阔,”辛茴道,“我昨日找姜婶打听过,王府后头有个演武场,府中护卫每日都在那里操演。淮王殿下若在府中时,晨间也会在那里练武。”
姜婶是王府管事姜叔的妻子。
据说自萧明彻还是郡王时,姜家夫妇就在帮着他打理府中诸事。
李凤鸣没好气地笑睨辛茴:“哦,府中护卫都在,萧明彻也在,我专程跑过去,让一大帮子人开眼界,看着我怎么被你打到泪流满面?”
那场景,真是想想就浑身发抖。还是别了,要脸。
辛茴忍笑觑她,目光和语气同样委婉:“那我可有言在先啊。这院中不够开阔,又有廊柱花木阻碍,或许不是那么方便……”
“你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熟透了,倒也不必这么委婉。”李凤鸣皮笑肉不笑,开始活动筋骨。
辛茴说的不方便指什么?当然是不方便李凤鸣殿下闪躲奔逃啦。
可从前在方便闪躲奔逃的开阔地,李凤鸣殿下也不是没有被她打哭的先例。
纵李凤鸣意志坚如铁,天生这么一副吃痛就掉眼泪的躯体,有什么办法呢?
人嘛,哭着哭着就麻木了。
“世间除死无大事。来吧!”
*****
因李凤鸣院中暂无专门的小厨房,在她与辛茴开始对练时,淳于黛便去厨院为她取早膳。
等李凤鸣泪流满面结束晨练,淳于黛上来扶时,她边掉眼泪边问:“今早,吃什么?”
淳于黛拿绢子替她拭泪,温声笑答:“不知。我还没出院门姜婶就来了。她说,淮王殿下有事要与您商量,就吩咐大厨房将早膳布在北院了。”
“若有事,干嘛不各自吃完以后再谈?”李凤鸣吸了吸鼻子,眼泪还在扑簌簌地落,“萧明彻吃饭时又不怎么说话的。”
淳于黛想了想:“许是之前在行宫那段时间,习惯了和您共餐?”
“那也是。一个人吃饭,到底还是冷清寂寥了点。”李凤鸣心有戚戚焉地嘟囔着,泪涟涟去沐浴更衣。
其实,李凤鸣从小也被诸多规矩约束,“食不言、寝不语”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自从“那件事”后,有一年多的时间里,她形同被幽闭。
苦闷过,彷徨过,不甘过,甚至绝望过。
那时每日能见到的人只有淳于黛和辛茴。
她俩听她哭闹,陪过她痛骂,任她将一屋子的东西砸个精光,由得她尽情宣泄。
后来她渐渐平静,也慢慢释然,想明白了自己余生要怎么活,就成了如今这样的李凤鸣。
她之所以在遭逢巨变后,依然没有丧失和人交流的能力和意愿,泰半要归功于她身边始终有淳于黛和辛茴。
而萧明彻……
看他如今这性情,就知他这一路撑过来有多孤独。
李凤鸣用力揉了揉泪眼,心道,若他愿意,往后还是和他共餐吧。
*****
李凤鸣的院子与北院虽只一墙之隔,但两边的院门却隔得老远。
她本想自己过去,但辛茴今日又失手将她打得泪流满面,很是歉疚不安,坚持要护送她。
她在辛茴的陪同下走到半途,正好遇见从演武场回来的萧明彻。
虽然方才沐浴时已经敷过眼睛,但李凤鸣临出门前照过镜子,知道自己还是可怜兮兮的红眼模样。
反观萧明彻,同样是早起练武结束,人家就神清气爽。
水蓝织锦武袍窄袖束腰,同色发带束发,无多余赘饰,装束干净又利落。
精致俊美的五官被衬得愈发清隽,那双被朝阳点亮的琥珀色眸子更是锦上添花。
虽神色寡淡,但身移影动间,就是藏不住的凛然少年气。
李凤鸣酸溜溜地偷撇嘴。
萧明彻真好看,这话她都说倦了。可惜她就只能看看,这话她也说倦了。
她遗憾叹息,旋即随口关切:“昨夜的金莘酸枣茶有效吗?你睡得可还行?”
“一般。”萧明彻显然不太想聊这个话题。
他略收步幅,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与她并行,同时向她投去奇怪的一瞥。
“你在院子里练武,不觉局促吗?”
她那院子比北院小些,院中又多花木和养鱼石缸之类,在其间过招,处处都会腾挪受限。
李凤鸣习惯地吸了吸鼻子,瓮声应道:“是局促了些。毕竟不如演武场开阔,我都没施展开。”
她当然知道演武场才是更合适的地方,这不是不想在众目睽睽下丢人现眼么?
在行宫时,萧明彻可是亲眼见过李凤鸣被辛茴打哭的场面。
此刻看她这副样子,心知今日多半又故事重演了。
他略略回头看向辛茴,公允纠正:“应该是她没施展开吧。”
李凤鸣心中仿佛被扎了一刀,登时有点恼羞成怒。
你这人究竟是吃什么长大,才养成了这么张不会说话的破嘴?!
虽然说的是事实。
“淮王殿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咬牙假笑,“有些事请看破不说破,给我留点面子。如此对你我都好,懂吗?”
她要是打得过辛茴,还用得着辛茴做贴身护卫吗?!
萧明彻沉默地走了好几步,才说出一句不太自然的安慰:“人和人之间,术业有专攻。”
这话勉强还算有点人性,李凤鸣神色缓和许多,闷声问:“听说你有事要找我商量?”
“不是商量,是有人想向你请教一件事。我更衣后再和你细说。”
请教?
这个说法让李凤鸣很是意外,也很是受用:“好。”
*****
到了北院,萧明彻先去沐浴更衣,李凤鸣则在侍者的带领下进膳厅落座。
没多会儿,萧明彻便进来落座了。
他换了件银白暗纹袍,用掐丝银冠束发,整个人看上去少了先时那种少年气,多了几许令常人不太敢亲近的冷肃。
李凤鸣并不是“常人”,非但没什么不敢,反倒单手托腮,大大方方欣赏起他这另一番风貌的美色。
许是被她直勾勾的眼神滋扰得不自在,萧明彻轻咳了一声。
就在李凤鸣以为他要给自己讲“齐女规训”时,却见他竟不闪不避对上自己的目光,语气虽平板,却有那么点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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