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御用的网城里还好, 李贵的眼睛朝那些侍卫瞪过去, 大家都晓得这是皇帝身边的人,都是垂下脑袋;到了网城之外,那些打量的目光就肆无忌惮了, 还有“吃吃”偷笑的。李夕月只能拼命垂下脑袋。
李贵在前面像后脑勺长眼睛似的,说:“怕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何况咱们是代皇上来恩赏的。”
果然,到了礼亲王帐营外, 他帐下的各位戈什哈已经恭候在外头了,传话进去, 礼亲王少不得也出来谢恩。当然,按皇帝的谕旨是诏免, 礼亲王客气, 命人拿大串的铜钱分赏传旨送赐菜的宫女太监,李贵那里则是格外悄然地塞了一张银票。
李夕月想:礼亲王太不划算。这几道菜放到市面上卖能值几个钱?赏赐倒远不止这个价。
不过有铜钱拿,为啥不要?荷包里根本装不下, 只好先塞在袖笼里,沉甸甸的还带响儿,颇为不方便。
李夕月奉着皇帝的旨意,要把菜肴赏赐后帐中礼亲王带来的诸位姬妾——身份上也略对等,所以进门诸人叩谢了皇恩之后,对李夕月都是拉手行礼,然后一个个赞扬:
“哦哟,这位妹妹真是长得俊!”
“可不是,万岁爷身边的,这行事的规矩,啧啧!”
“妹妹有没有十五岁?”
……
李夕月受宠若惊,当然知道其实是狐假虎威——看着皇帝的面子呢。
她抬抬下巴说:“诸位夫人,万岁爷赐下的都是热菜,若凉了些,略蒸一蒸就行。”
打开一看:三道菜。
李夕月有些尴尬地看看这里的四位姬妾。
“可以一道吃啊。”
四个人比她还尴尬,这个“一道吃”对她们大概是很为难的事,所以只敷衍着李夕月:“多谢这位妹妹了,我们一会儿等饭蒸上来再吃。”
跟着巴结李夕月:“妹妹腕子上用银镯也太素了,姐姐这里有个虾须金的。”
“新做的荷包,妹妹看看喜欢不喜欢?”
……
李夕月被捧得觉得有些恍惚,她不是没肯侍寝得罪了皇帝吗?他为什么给她派这样的肥缺?是不是另有用意啊?
她敷衍完礼亲王的各位小妾,心道,个个都挺美啊,不差于宫里的妃子,怪不得皇帝担心礼亲王的老腰。想着和他谈起“老腰”时的“典故”,不由有些想笑。
收拾好东西打算回去,李贵还在帐篷里和礼亲王聊天呢,几个小太监也是提着食盒在外面百无聊赖地等。
李夕月突然听见有熟悉的口哨响,左右一望,恰见亦武站在一棵树后面,穿着王府护卫的青色缺襟袍子,腰上挎着箭壶,笑得依旧憨憨的。
李夕月不由也给故人投去一笑,这是意外之喜,但是规矩摆着,她不能跟他哪怕打个招呼,只能暗暗欢喜,也暗暗生了些心酸。
一会儿,李贵出来了,袖笼倒不见重,只是鼓鼓囊囊的。
“走。”他一声指挥,浩浩荡荡的人群又从外城一路迤逦到网城之内了。
李贵在皇帝御幄外回首看了一遭,轻声吩咐道:“回来,还得缴旨呢。缴旨无事,再各自回去。”
他在门口报了名字和事宜,皇帝喊了一声“进来”,过了一会儿,李贵出门,在几个人脸上看了一圈,指了指李夕月:“李夕月,你进去一下,万岁爷有话问你。”
李夕月惊弓之鸟一样,顿时心脏和步伐一样沉重,不知道他会不会如他所说,要“打她一顿狠的”,再把她撵出去嫁个不般配的男人。他小气记仇,还真可能做得出来。
说不怕也是假的,到了御幄里,她按着规制蹲安,却只听见心脏“怦怦”的声音高得震耳,连袖笼里那一串铜钱的碰撞声都被忽视了。
昝宁面无表情,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儿,说:“近前来。”
李夕月觉得连站起身走过去都是犯错,看看地上是毡毯,就膝行了几步到他身前。
皇帝看她那圆圆的脸蛋就忍不住想捏,拧了一把问:“知道为什么叫你进来吗?”
李夕月哆嗦着:“奴才怎敢揣测天心?”
皇帝轻轻“哼”了一声。
李夕月更哆嗦了:“求万岁爷指点。”
昝宁侧身换她另半边脸拧了一下,凑近说:“想想今日在礼亲王后眷的帐篷里……”
他算是提示?李夕月觉得这种说话曲里拐弯、就是不明白着说的人真可恶!
突然,她明白过来:啊!他不就想找茬整治她的不顺从吗?
现在还来得及扭转一下。
李夕月赶紧把袖笼里的一串钱掏出来放在皇帝的案桌上,苦着脸赔笑:“万岁爷,奴才先就想把它上交了,不是奴才的东西奴才可不能要,您收着吧。”
昝宁愣了一下。
他在宫廷里,除了铸造新钱的时候近距离看过钱的模样,平时即便是赏赐戏子,那钱也不经他的手,这会子明晃晃一大串盘在他的桌上,也不知道有多少,更不知李夕月突然把这拿出来干嘛。
“什么意思?”他偏着头,奇怪地问。
李夕月只想交代保命:“万岁爷,奴才今儿不是去礼亲王那儿赐膳嘛,礼亲王命赏的。奴才家又不缺这点钱,犯不着为了这点钱犯错误,所以上交万岁爷,万岁爷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很大气地把钱又往昝宁面前推了推。
昝宁哭笑不得,把钱一推,把桌子一拍:“不是这!”
李夕月咬咬牙,把腕子上的虾须金镯子褪了下来,又解开里衣上的荷包:“这些,是礼亲王的侧室们赏的。奴才都交了。”
她想,我这是主动交的啊!人家赏赐我不能不收,不收是不给面子。现在你看我一件都没贪,都上交了,你要再为这惩处我,你就是脸上写着“小气鬼”!
皇帝拿起那只虾须镯子,上面还挂着两颗小小的岫玉铃铛,摇一摇还琅琅的响。
昝宁说:“礼亲王家里的也太小气了。这镯子能有多重?还配最不值钱的岫玉!也好意思拿出来赏人?”
李夕月眨巴着眼睛看他,不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皇帝再次凑近了她,一边呼吸着她鬓边的香气,一边问:“今儿在礼亲王后帐篷里,看到了什么?”
李夕月觉得这人太难捉摸了,他说话不能好好说么?看见了什么?她看见得太多了!
她期期艾艾说:“奴才看见……奴才看见礼亲王的几位侧夫人都很漂亮。”
皇帝好像是要叹气,但还是鼓励她继续说。
李夕月继续说:“还有,她们用的衣料是缂丝和织锦的,还有一个用的是满绣;图案一个是百子送福,一个是牡丹蝴蝶,一个是五福捧寿,一个是万寿无疆;颜色一个是水红的,一个是月白的,一个是三蓝的,一个是雪青的。她们身上的熏香苏合香和茉莉香。她们屋子里摆的花瓶是釉里红的,里面没有插花儿,屋角还有个金自鸣钟,屏风是绣的,上面有画儿,画的是提婆达多和九色鹿的故事。被子是……”
她拉拉杂杂不停地说着,把她那双眼睛关注到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当然,没有合皇帝心意的。
“你看了那么久,只看到她们穿什么衣服、后寝里摆什么瓶子、屏风上刺什么绣?”昝宁问她。
李夕月两只手攥着衣襟,衣襟都快给揉成咸菜了:“奴才真的只看到这些。”
“废物。”
李夕月不做声了,骂就骂吧,在他心里,她百无一用,就是个伺候人的,而且连他床上都不肯伺候,果然是废物。
皇帝把那虾须镯子、荷包和一大串钱往前头一推:“拿走拿走。朕还不至于觊觎你这点子东西。记住,上头赏你的就是你的,不用上交。”
“哦。”李夕月这才略略开颜,往袖子里塞东西,一高兴嘴也闲不住,“那他们都那么客气地发赏,奴才们去颁赏赐不是赚了么?”
皇帝若有所思地听着,在她塞铜钱的串绳时攥着她的手腕问:“你们不过是小虾米,朕倒问你,为首的,礼亲王赏了多少?”
李夕月钱串儿也忘记塞了,张着嘴望着皇帝。
脸上呆傻,心里飞快地在转:是了,他一定推测出李贵收了不少赏赐,他肯定还担心李贵收了别人的赏会出卖他,毕竟李贵离他多近啊,他有什么想法李贵说不定都知道;但是,我又不知道李贵拿了多少,而且李大叔对我这么好,我能出卖他么?
于是磕磕巴巴说:“奴才怎么知道?”
皇帝冷冷一笑,附在她耳朵边说:“你怎么知道?传杖过来赏你一顿,你可就知道了?”
他果然没安好心!果然就是想找茬儿揍她、报复她!
李夕月气怒之下,竟然也不哆嗦了,昂起头说:“那奴才也不知道啊。”
皇帝“忽”地起身,揭开门帘对外面大声道:“来人!”
李夕月爆竹似的蹦跶了一下,顿时怂了,带着哭腔说:“你就是想报复、想打我……”
皇帝回头看她一眼,果然她背对着他肩膀一耸一耸的,怂得哭了。
他无奈又好笑,俟见李贵小跑着进来,他放下帘子,指着李夕月笑着说:“这个废物,就有胆子顶嘴,还没打呢,都吓哭了。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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