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秋又笑了:“娘娘可夸错人了,这法子可不是奴婢想出来的。”
邵太后奇道:“不是你又是谁?总不会是你逮着那个小宫女硬要人家出的主意。”
她话
一出,旁边两个小宫女俱是抿嘴低头,定安眼中也隐有了笑意。这缘由还是在普济寺的时候,习秋见寺中素斋做得好,太后爱吃,走前专门去问灶上的大和尚要了食谱。太后听了这一说,又气又笑:“旁人来寺中斋戒祈福,都为着佛理,独你一个是打着人家膳食的主意。可真叫我怎么说你好。”
习秋知邵太后在调侃自己,也不介意当着小宫女的面当了笑料,只摇了摇头,笑说:“娘娘这就猜不对了。这法子是十六殿下说给我的,她见娘娘几日不进膳,是急坏了的,不知从哪儿得了这么个宝贝,就让奴婢试着给娘娘做一做,到不想还真合了娘娘胃口。”
邵太后倒是没想见,她看着后面的定安,甚感安慰。这几年定安时时跟在她身边,感情深了,渐渐是连熙宁都比不上的。熙宁她还有着皇后皇上那两处,定安却只有太后,亲疏因而生了分别。
邵太后道:“好孩子,你费心了。这话也不早点说,若说了我是看在你的份上也要尝一尝的。”
习秋道:“这可不是。谁不知道娘娘最疼殿下,若知道有这个缘故,就算不爱吃定也是要硬吃下半盏。奴婢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正该治一治您这食不下咽的毛病,倒是殿下不愿屈着您,因而才向奴婢叮嘱了,不许提她这一茬。”
邵太后被她逗得直发笑:“听听这话,这些年我是宠你宠过头了,也不知吃了你多少算计。”说着,又看向定安,“旁人都是有一宗巧要讨一百宗的好,你这孩子做了好事倒还不许人声张了。”
定安掩上书卷,也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我哪有您讲得那样好,不过是害怕皇祖母不喜欢,害怕怪罪我头上,才不让姑姑说的。若是皇祖母喜欢了,我自也是要邀功的。您瞧,您现下是爱极了的,我可不就要来讨赏了。”
邵太后听着她打趣的话,愈加失笑:“你们这一个个的巧舌如簧,不清楚的还以为我养了戏班子,整日里只听着你们逗笑就罢了。”
这样说着闲话,邵太后将将也用下半碗的桂花银耳粥。她挥挥手,不想吃了。习秋放下碗盏,让人端了茶盏来给太后漱口,边说道:“这是一道,那里还有一道,娘
娘可要尝尝?”
太后慢悠悠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还有一道什么的?”
习秋不直说,卖了个关子:“娘娘见了就知道了。”
身后的小宫女又端了个粉蓝官窑的瓷盅,揭了盖子,香气扑鼻而来。
习秋道:“这叫酸笋鸡皮汤,宫里是不做这东西的,奴婢私下觉着娘娘吃甜的吃腻了,喝一碗汤汤水水,倒也解腻。”
太后用过方才的桂花银耳粥,稍稍开了些胃口,见了瓷盅的汤也不犯恶心了。她点了下头,让习秋盛一碗给她,问道:“这也是十六的主意?”
“这可不是我的。”定安先答道,“是习秋姑姑自己想的罢。”
习秋笑道:“我不过借一借殿下的东风,算不得什么。”
正服侍着太后用膳当头,外间熙熙攘攘的有些动静传来。习秋向外看了眼,皱起眉头:“你们去看看,外面吵吵闹闹做什么,也不怕污了太后娘娘清静。”
小宫女领命,不一会儿又进来了,答话道:“是才人娘娘在外头,说是来看望老祖宗的。”
这话一出口,殿里几人神色各异。邵太后略有些不耐烦,抬了抬手:“本宫回来这几日,除了十三连皇后都不曾见过,她来什子僭越,简直胡闹。”
习秋见邵太后心烦,正要起身出外应对,定安轻轻按住她的手。习秋一怔,抬眼看去,定安笑道:“姑姑留在这儿好好伺候皇祖母用膳吧,我出去看看就行。”
习秋道了谢,定安领着几个小宫女出去了。正殿外迎着日头站着个穿胭脂色刺云锦暗纹宫装的女子,十七八岁,姿容俏丽,发上簪着金累丝红宝石步摇,耳边带着对金累丝珠玉坠子,同静妃一般的华光彩饰,却又不如后者衬得住这份厚重。
那女子背对着定安,不住摇着手上绘牡丹丛纹样团扇,显然是热得紧。可不是吗,正是晌午,日头毒辣得很,难为她能巴巴地赶过来。
定安大致猜到这人的身份,她近前来,女子回身看到她。定安穿着件月蓝绣兰对襟小褂,发上戴着白玉海棠珠花簪。她出了孝期,不止一味的素净,但到底多以淡雅为主,这既是定安自己愿意的,也迎了太后的喜好。眼下她长开不少,眉眼如画,真真是承了
陈妃盛年的好相貌,再加上这些年太后谢司白两处教养,落落大方的,不比从前那样畏手畏脚。
徐才人怔了一怔,只觉眼前这姑娘美得不似人间应有,说话时不紧带了些敬畏,生怕惊扰了仙子一样:“姑娘可是娘娘身边的人?”
近些年来大魏天灾不断,邵太后一年前离宫到普济寺吃斋念佛,为苍生祈福,定安自请同去,一待就是一整年,如今才随太后回来。这徐才人是不久刚进的宫,不认识她也算说得过去。
定安笑了笑,还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忙是低声道:“这位是十六帝姬。”
徐才人闻言“啊”了声,赶忙用手掩住了嘴,剩下一双大眼睛歉意满满地盯着定安。
定安对她印象原本不佳,想她是个急功近利的,才在暑天冒着这日头来问安。但现在又见她这样率直,反而存疑起来。
定安温和道:“皇祖母身子不适,这几日一概不见人的,才人娘娘还先请回吧。改日再随其他人一同来。”
定安说罢,徐才人眨了眨眼睛,呆头呆脑的样子,同她艳丽外表截然不符:“其他人不曾来过吗?”
定安一愣,转瞬就明白了其中隐情。这位徐才人容貌虽出众,脑子却不怎么好使,她应是被什么人诓骗了来,可见那人用心歹毒。这样的事在宫中不算少见,看得多了,倒是不足为奇。定安没和她说明,正要转身进去,听到徐才人喃喃着,满是不可置信:“难不成是我记错时日了吗?应当是记错了吧……”
定安:“……”
徐才人并不觉得其中有诈,满心以为是自己的错。她大大咧咧向定安道了谢,定安稍稍生了些恻隐之心。她回头,淡然道:“才人娘娘。”
徐才人脚步慢了慢:“殿下还有事?”
“并无大事。”定安静静看着她,面上笑意清浅,看不出任何端倪,“只不过皇祖母路上感了热疾,自回宫就下过诏,不许任何人来扰清静。娘娘若真为了皇祖母好,还是等母后发过话再来问安罢。”
她话留了三分,没有明着点破。徐才人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定安见状不再多言,这件事本与她无关,于情于理她已是仁至义尽。
回了殿中,习秋已经将碗碟收拾
起,邵太后漱过口后懒懒躺在榻子上,眼见着是困了,听见帘子打起的声响,她掀了掀眼皮,问道:“怎么样了?”
定安回答:“是长乐宫的徐才人,我已让她先走了。”
邵太后点点头,对这个名字不大有印象,也懒得去理会。这些年来,许是国泰民安得太久,永平帝渐渐歇了前朝上进的心思,转而沉耽于炼丹和女色。前年宫中大选过一回,其后又陆陆续续收了些入宫,后宫妃嫔数量越了礼制,到后来宫殿都不够住,曾扩建修缮过两遭。邵太后提过几次,永平帝当面应下,背后该怎么做仍是怎么做。他们毕竟不是亲母子,隔着这一层,太后不好再说什么,怕伤了情分,渐渐的也就放任为之。
宫里人一多,想要混出头难如登天。颖嫔死后,皇帝不再专宠一人,有得宠两月就被抛在脑后的,有冷落了一年忽的想起来又复宠的,也有在园中散步时随兴所至指了宫女做采女的,总之宠妃的名头来来去去,今日是长乐宫,明天不定成了长春宫。徐才人正是新近才得宠的一位。她这样的若是不能趁此机会得个一儿半女,便是始终如无根浮萍,不知什么时候就恩断义绝。
定安又陪着太后坐了会儿,见太后越发困倦,就先起身告退了。
含章殿几年前才修缮过,不比昔年破败颓唐。
静竹一早就等着了,见定安回来,才把要紧的事讲给她。定安听着,眉梢眼角有了笑意:“先生回来了?”
静竹点头,一面服侍着定安换了身干净衣裳:“今早上得了消息的,殿下一早就去了太后娘娘那儿,我也不敢派人报信,只能拖到现在说。”
“这倒是无碍。”定安将耳上的一对白玉耳坠摘下来,随手放进象牙雕花的妆奁中,才回头看向静竹,“只是我想现在去见见先生,那边可得空?”
静竹道:“我寻个人去问一问。”
定安笑着点头。昔时她与先生的约法三章自然还是在的,只是过了这样久,渐渐失了约束力。比如定安想在白天到青云轩,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静竹找了个信得过的小太监到景轩门传话,不多时得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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