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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 (周乃)


  而且基层宫女要减负,减负!
  至于那什么,那个,就,勉强和好吧。
  刚这么想着,就被人推了一下。鹿白转向身旁的十六皇子,痴呆得有点过分了:“怎么了殿下?”
  十六皇子死死盯着面前的案桌,用眼珠加手势悄然暗示道:“靳五在看你。”
  鹿白生生忍住看过去的欲望,强迫自己垂下头,跟身旁的十六皇子缩成一对老实的雕像。
  十六皇子颇为担忧,用手势和耳语飞快道:“你找机会先走吧。”
  鹿白也想先走,但有人叫住了她。
  “这位女史,”葛琅目光沉沉,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五殿下问你,可曾婚配?”
  此话一出,周国众人皆是一愣,随即立马变得神色各异。有窃喜的,是太子;有轻蔑的,是九皇子;有凝重的,是吴玉;有慌张的,是苏福。
  苏福是窦贵生派来的眼线,明里监视,暗地里也是监视。干爹说得不明不白,苏福始终对自己的任务摸不着头脑,直到听见靳乔问出那句话,苏福心中立马警铃大作。趁众人视线汇聚到鹿白身上的功夫,他悄悄退了出去。一出门,就朝司礼监飞速狂奔。
  出事了,火烧房子的大事!
  鹿白左右看了看,确认葛琅真的是在问自己,一头雾水地反问道:“靳五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靳乔沉默,葛琅也沉默,陈国使臣们隐晦地交换眼神,来来回回好几轮,似乎都拿不定主意。好半晌,靳乔终于做出决定,敲着桌子开口了:“舌州换宫女,换不换?”
  此话如惊雷般炸响,在周国众臣中掀起一片紫色的波浪。朝臣们青紫的衣袍左右翩飞,呼扇作响,伴随着惊呼和窃窃私语,将懵懂无知的鹿白倏然淹没。众人实在太过震惊,甚至没有注意到对面葛琅隐隐放松的神色。
  “是怎么个换法?”鹿白探出身子,小声问道。
  她声音不大,却令喧闹的波涛戛然而止。大家都想问,却因为“拿女人换城池”的耻辱感,谁都开不了尊口。如今当事人自己问了,他们顿时耳朵高竖,唯恐错过任何一个把柄,漏失任何一个进攻的机会。
  如此一来,两国和谈的命运竟然都系在一个傻宫女身上了。虽然荒谬,但荒谬的是好色的陈五皇子,可不是他们。
  靳乔笑了。他总是笑得很大,很夸张,叫人一看就知道他心情很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鹿白用目光依次请示了十六皇子、九皇子、太子和吴玉,得到层层批准后,乖巧无比地走了过去。在他身边站定,她惴惴不安地小声道:“靳五殿下,说吧。”
  靳乔视线从未离开过鹿白,继续冲她笑,还悄悄伸手拽她。鹿白头皮都麻了,强忍着不适连退两步,撞上葛琅的桌子:“靳五殿下好好说话,动手动脚的我可受不了。”
  靳乔的手掌干燥、滚烫,长臂伸展,仍旧准确地攫住了鹿白的手腕:“跟我回陈国,我……娶你。就这么换。”
  鹿白顿时汗毛倒竖,再也不是那个拿弓箭勇捅太子腰眼、满腔正气的鹿白了。她的眼神太过陌生、太过惊恐,叫靳乔脸上灿烂的笑逐渐消失了。他缓缓收了视线,转着手中的瓷杯:“算了,说笑的。”
  九皇子差点拍案而起,开什么国际玩笑呢!周国臣子们脸上也尽数露出被愚弄的不快。用女人换城池的确耻辱,但耐不住它成本低廉、操作简单啊!
  太子自然也深谙这一道理,忙冲鹿白招手:“如此冒失,叫靳五殿下看笑话了,还不去赔礼?”
  一旁的宫人忙把酒壶递上,本来是打算中场休息时喝的贡酒,还没温好就被强行拎上来救场了。看样子是指望敬酒能叫靳乔回心转意了。
  此情此景,就是再强人所难也得迎难而上了。
  鹿白硬着头皮,拎着同样可怜的酒壶开始“赔礼道歉”。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辛勤的园丁,正拎着小水壶,一行行,一列列,挨个坑为萝卜洒水。
  萝卜们长势很好,就是有点面目可憎。
  从葛琅开始,绕场一周,到太子终止,众人举着酒杯嘻嘻哈哈,似乎全然将方才的不快抛至脑后。
  鹿园丁正要结束巡游,小水壶在太子的酒杯中小心翼翼地洒下甘露,冷不防外头一声高唱,吓得她差点把酒喷到太子身上。太子宽和地道了一句“不妨事”,抬手为自己斟满了酒。
  窦贵生正站在门外,两手飞快地扶正发冠,端正姿态:“殿内风大,圣上唯恐院首和靳五殿下受寒,特意命臣送了火盆。搅扰诸位兴致,还望勿怪。”
  鹿白转头看了眼窗外,的确,阴天了,变冷了,火盆来得真是时候。窦公公也是,他总是来得那么是时候。好神奇。
  葛琅千恩万谢,做足了感激惶恐的姿态。小太监们抬着火盆匆匆入内,又匆匆离开,却忘了带走他们的领头老太监。窦贵生像是老鹰捉小鸡时被逮住的小尾巴,自然而然地被鹿白如鹰般灼灼的视线捉住,融进了伺候的宫人中间。
  “陆白……”他嗫嚅道。直至此刻,他的手指仍在颤抖。
  他会写行云流水的诗文,会批繁复冗长的奏折,会背出大周所有官员的名姓,会罗织罪名惩戒不听话的宫女太监,会周旋于主子下人之间,汲汲营营,稳立潮头。他很了不起。
  这世上有什么是了不起的窦公公做不到的吗?
  有。有三件。
  一开始他总想杀了鹿白,可惜鬼迷心窍,实在做不到。后来他想护住她,可惜还是没做到。最后,他想离开她,当然,还是没能做到。
  窦贵生因为某次失足过错,变成了佛祖虔诚的信徒,而鹿白却从不信佛。不信地狱,不信天堂,不信轮回,只信他们自己。但饶是鹿白这样坚定的无神论者,有时也不得不感叹命运冥冥中的捉弄。
  从她搅动了某人的春心开始,从她决定离京开始,从她摔碎玉印开始,从她杀了人开始,从两只交握的手开始。因果循环,环环相扣,一切似乎皆有定数。
  在窦贵生突然闯入之后,鹿白手抖洒了酒。紧接着,在两人一眼对视之后,殿内骤然响起一阵惊呼,变故突起,倏然大乱——
  太子中毒了。
  作者有话要说:  皇宫这部分还有几章就要完了,嗯。


第28章
  太子者, 乃国之根本。可国之根本很脆弱,一个柑橘味的荷包, 一杯有毒的酒, 就能让他昏迷不醒, 在生死线上苦苦徘徊。
  刑部得了消息, 第一时间召集大理寺和御史台介入,陈、周两国的和谈不得不暂时中止。葛琅和靳乔表示无所谓,他们等得起, 而且对这种近距离围观别人家丑的事, 他们都表现了极高的热情和兴趣。
  这不是掺和别国政事, 纯粹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已。
  靳乔幸灾乐祸了好几天,实在闲得无聊,准备去宫里求见大周皇帝, 重提一下求取鹿白的事。反正他就是这么个浪荡不羁、色-欲熏心的形象,舌州还是宫女,傻子都会明白怎么选。
  一大早, 他特意换了一身装束,正经的玄色朝服,正经的玉带, 正经的方头官靴。为表重视,头发中黄色的那缕用墨粉涂黑, 规规矩矩绾在脑后,束在玉冠里。对着镜子欣赏了一会儿自己不凡的美貌,靳乔吐了口气, 一本正经、自信满满地进了宫。
  接待靳乔的正是窦贵生。
  皇帝正跟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在御书房内密谈,窦贵生难得没有跟着。靳乔倒是不着急:“那我便在外殿等等吧。”
  窦贵生瞧着有些精神恍惚,半晌才答了一句:“靳……五殿下还是改日再来吧,圣上今天怕是没空见你了。”
  说罢,像是才认出眼前这个风流倜傥、翩翩公子跟前几天的二流子是同一个人似的,上下打量了靳乔好几遍。
  靳乔身上有一种令人似曾相识的自信,笑得很没心没肺:“再等等吧,我去外头走走,说不定回来圣上就有空了呢。”
  窦贵生招来苏福,冲他使了个眼色,恭敬道:“靳五殿下请便。”
  靳乔却不肯走:“窦公公在这儿也是等,不妨与我同去?”
  窦贵生不解其意,但靳乔一再坚持,他只得满腹疑问地跟了过去。
  廊边栽满了菊花,这一丛是帅旗,那一丛是垂帘,红黄相间,错落有致。风吹花动,像是翩飞灵动的毽子。廊檐上挂满了紫红的花灯,片片花瓣反抱成团,高悬半空,仿佛佛祖凭空点化的朵朵墨菊。每次霍皇后从此经过,都会冲花丛露出沉思又腼腆的笑意。
  然而,精心准备的千秋节终究还是被意外搅乱了。
  靳乔仰头欣赏着花灯,感慨道:“窦公公,前几年我去拉曼国的时候,在那见过一种菊花,他们叫大叶菊。花瓣拢共就八片,半透明的,又大又薄,盖在眼上冰凉又温柔,像蒙了一层模糊的镜片。别看花瓣薄,但汁水多,油锅里炸一炸也是一道点心。”
  顿了顿,他似乎在模仿别人的口气道:“大叶菊,极好吃。”
  窦贵生知道靳乔意有所指,但他实在心神不宁、头昏脑涨,心思全然飘到了皇宫的另一头,只敷衍地应了一句:“靳五殿下真是见多识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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