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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公公的小傻子 (周乃)


  ——这是故事的常见套路以及毫无新意的结局。
  故事的男主人公现在躺在床上,面色酡红,眼神迷离,酒气熏天。而女主人公在脱衣服。她先脱了挡风的斗篷,再脱了绸布外衫,然后……又一件件穿了回去。
  不同的是,现在她的手中多了一个瓷瓶。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鹿白晃了晃床上的人。
  太子迷迷瞪瞪,边晃着手臂边大舌头道:“谁、谁敢在此聒噪!”说着转头,瞥见床边俏生生的鹿白,顿时咧着嘴笑了一声:“小、小丫头,又是你,你、你我当真有缘。”
  鹿白差点被他嘴里的酒气薰晕,转身抄起桌上的弓。掂了掂分量,还算趁手,便隔着一米远使劲捅床上的人:“殿下,您快醒醒,太子妃娘娘出事了!”
  听到太子妃三个字,太子有一瞬间的清醒,还没等说话,腰眼就被人戳中了。
  “哎哟!”他惊叫一声,险些从床上跌下来,“你你你,你竟敢打我!”
  鹿白立马惊喜地迎了过去:“殿下,太子妃娘娘从马上跌下来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什么?!”太子猛地坐起身,跌跌撞撞地往下爬,“阿婉她、她受伤了?”
  “也不是。”鹿白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还抱着手臂看上热闹了,“娘娘只是有些发热而已,不过受的惊吓倒不小,一个劲儿地叫殿下过去呢。”
  太子“唔”了一声,下床的动作顿住了。停了一会儿头晕也没有丝毫好转,他便扶着床沿,又躺回去了。
  “没受伤就、就好,没受伤就好……”他呆滞地喃喃道。
  鹿白:“……殿下不去看看?”
  太子没理她,忽的翻了个身,狐疑道:“太子妃怎么叫你来?她身边的人呢?何姑姑呢?”
  鹿白也不解:“这你就得问娘娘本人了,我也不知道啊!”
  她还冤得慌呢。这两口子真是绝配,一个不会骑马非要骑,结果摔了个四仰八叉;一个不会喝酒非要喝,结果醉倒在伙夫的房里,还是自动上锁的值班房。不过怎么会有人认为这扇破门锁得住她?
  太子妃身边两人一个扶她回帐,一个去寻随行太医,凑巧经过的鹿白就被抓了壮丁,担负起寻找太子的重责。
  “歇会儿,你与我,与我先歇会儿……”太子抬手扯衣领,三两下便将衣衫扯开,胸襟大敞地坐起身。他似乎觉得衣裳束缚得难受,边解扣子,边踉跄着朝鹿白走来,意图再明显不过。
  鹿白打量了一番这个自己曾经要攻略的对象。嗯,身材还凑合。
  等人走到近前,她遗憾地叹了口气:“既然如此,只能失礼一回了。”
  在太子不解之时,她飞快地将瓷瓶在手中一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倒出的东西往太子口中一捅。太子“唔唔”直叫,愣是被她按着下巴,把不明物体塞进了嗓子眼。
  “咳咳……你做什么!”辣味直冲头顶,太子仿佛生吞了一整根腐烂的尖椒,眼泪都呛出来了。
  鹿白用她无比真诚的眼神望着对方:“这是醒酒丸。”
  太子只觉味道怪异,咽下去半晌,口中还是呛鼻的辛辣,其间还夹杂着一股发酵后的酸臭味。
  “我记得……醒酒、酒丸不是这样。”他忽的大惊失色,颤抖着手指指着她,“你、你该不会喂我毒药——”
  “怎么会!”鹿白立马委屈道,“好心当成驴肝肺,殿下不吃就吐出来。”
  咽都咽下去了,上哪儿吐去?太子咂了咂嘴,禁不住好奇道:“那你说,这、这丸怎么不同?”
  鹿白一本正经,好心解释:“这是我独门秘制的配方,不妨给殿下透露一二。用脚底搓出的泥二两——最好是天生汗脚的男人脚上的泥——再加人中黄二两,童子尿二两,于坛中发酵九九八十一日,搓成黑丸。气味芬芳,效果拔群。”
  于是,太子不出所料地吐了。
  食物尚未完全消化,一半喷洒在地上,一半溅到鹿白身上。太子皱眉盯着那团污渍看了半分钟,喉中一涩,又恶心得吐了。然后他便酒醒了。
  两人面面相觑地坐在一滩呕吐物前,太子捂着脑袋失笑道:“叫你看笑话了。”
  鹿白连连摆手,方才装腔作势在行,现在倒怂了:“不敢,不敢。”
  “你叫陆白,我没记错吧?”太子抬了抬手,准备起身。鹿白很有眼力见儿,立刻洗了帕子,噔噔噔递到太子手上。
  “殿下记性真好。”她赞叹道。
  太子鼻子里喷出一声笑,用帕子擦了脸和手,又将沾了酒气的外袍扔在地上,细心地扇了扇身上的味儿,才冲鹿白道:“太子妃在哪儿?”
  鹿白就等着这个呢,立即道:“在贵妃娘娘帐中。我带殿下过去吧。”
  太子不再逞强,任由她踢开门,再搀着他慢悠悠地往目的地走去。一路鹿白的头都垂得很低,仔细看路,目不斜视。到了地方,太子缓缓直起身子,低叹一句:“你很好……”
  声音像是顺着呼吸从嘴里偷跑出来的。
  鹿白不明所以。掀了帘子,太子又回头,这次声音大了一点:“你很好。”
  暖黄的灯光像是从他背后生出的半对翅膀,酒醉的涨红面庞隐在阴影中,像是裹了一层凝固的血。鹿白倏地心悸了一下。
  “恭送殿下。”她急忙垂下头。再抬起时,眼前是严严实实的帐帘,里头的吵闹、笑语、哭声跟她再不相关。
  两帐之隔的黑暗中,还有一个人在备受煎熬。这人的状况可比太子严重得多。
  苏福进来时,便见到窦贵生躺在床榻上压抑地呻-吟。他连忙放下手中的水壶:“干爹,怎么越来越厉害了?用不用叫太医?”
  窦贵生缩在被子里,穿着打扮、神情样貌与往日并无不同,只是额边的发丝掉下几缕,嘴唇稍微干了些而已。下唇正中干得裂了口,鲜血正丝丝往外渗。
  “不必了。”一开口,便被人发现他嗓子哑得厉害,“水呢?”
  苏福连忙倒了水端过来,窦贵生一饮而尽,但只喝到一半,另一半都洒在了被子上。他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
  他盯着被子上那团被水沁出的暗色花纹,忽而觉得它像一只猴子,忽而觉得像一朵枯萎的花,忽而又像跪在地上的女人。目光从潮湿的睫毛流出,顺着鼻梁滑下,在无力的双手上散成一团安静、柔软、暧昧的雾气。
  骄傲让他不许苏福点灯,也不许他叫太医,更不许告诉任何人。他就这么窝坐在床头,独自享受跟痛苦搏斗的过程。
  我他娘的真不是个男人,窦贵生忽的放纵地想道。
  发现有人在汤里下药时,汤盅已经端到了席上。朝臣们和皇子们都在,起先他以为药是给太子的,正要悄悄倒了,却被吴玉截了个正着。
  “窦公公,”吴玉稳稳攥住他的手,“这可是十六殿下的赐菜。”
  窦贵生恍然大悟,这药是给鹿白的。他眼珠转了转,似笑非笑道:“莫非加了什么好料在里头?”紧接着,在吴玉的注视下,将汤一饮而尽,一滴都不剩。
  “也没什么特别,就是甜了点。”他咂咂嘴,将空空如也的汤盅塞到吴玉手上。
  他管那时的举动叫作冲动,赌气,较劲,逞能,犯蠢。现在好了,自食苦果了。
  他真不是个男人,不是个真男人。这几个字不论怎么组合,说的都是事实。女人的药,竟然对他有用!窦贵生自嘲地想道。
  兀自忍了一会儿,他又想道:不是男人怎么了,得亏了我大发慈悲,那傻子要喝了岂不更严重?现在不定躺在谁床上,跟哪个男人被翻红浪呢!
  他咧嘴笑了,又像是哭。
  想着想着,他眼前出现了幻觉。他见到帐帘掀开了,一个惹人厌的傻子钻了进来。
  “先生……你怎么了?”她还没明白状况。
  “我要死了。”窦贵生平静地从幻想中的人身上挪开视线,开始满口扯胡话,“明天我就死了,你给我哭坟去吗?”
  “啊?!”她吓了一跳,“你是染了风寒,还是晚上吃坏了东西啊?小苏公公不跟我说,就说你不肯叫太医,让我过来。要不,要不我……”
  她语气中的焦急不似作假,窦贵生愣了片刻,忽的清醒。这人真来了!
  他慌乱地挺直腰杆,视线飞快挪到了一旁。
  一瞬间,鹿白全都明白了。
  直觉告诉她,直觉对了。被拉皮条的双方不可能只有一方中招。
  不知所措地站了一会儿,直到苏福把帕子塞到她手里。冰冷湿润的触感让她瞬间清醒,抬脚向床边迈去,脚步停在窦贵生面前,帕子却被甩手扔到一旁。
  鹿白灵巧地爬到床上,把窦贵生挤到里头。
  “先生,”她握住他的手,凑在他耳边道,“我都知道了。”
  窦贵生避无可避,身子在耳畔的气流中瘫软了,像是提前体会了一回年老瘫痪的感觉。除此之外,脸还很红。如果点了灯,鹿白就能瞧出来,他脸上的红晕绝不仅是一两杯有毒的酒造成的。
  “有什么药效?头晕吗,手抖吗,浑身无力吗?”鹿白半是关切,半是好奇,什么药对太监也有用啊!其实还有个问题:想那个吗。她忍住了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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