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人说得没错,他出自寒门。寒门也分三六九等,他是最低贱的那一等。
官府开仓放米,他拿碗去取,回到家才发现,家里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后来还是问要饭的借了个碗,捧回家中熬成了粥,一口没喝全给了重病的父亲母亲。
傅父先傅母去一步,不到一个月,傅母也随之而去。
死前她拉着傅临春的手说:“我儿莫伤心,你非池中物。你要成功,要向上爬,要做九重天上的人上人。”
傅临春忍泪诀别。
后来他做到了,他爬了上来,从一个刑部小衙役,一点点、一点点坐上了侍郎之位。如今他看着那匹云锦,它像把悬刀,它在一日,傅临春就不会轻易忘怀这些前尘之痛。
晨曦映入窗枢,榻边传出微微响动。傅临春猛地从瞌睡中清醒,发现裴云不知何时已经醒来。
“痛……”他抖着大腿,天并不算热,可他满头都是汗。
傅临春抬起脸,睁着那双红通通的眼,说:“大夫说了,没什么大事。”
裴云抓住他的手,使劲儿地摇,他把傅临春当成了唯一的稻草,他说:“你要帮我。”
他怕他要死了。
“我的香囊许久前就不见了。”裴云看向窗外,眼里挂着泪,“那日在广元居,我见它挂在顾家哥儿的身上。你能否……能否……替我把它要回来……就说……就说……那本是你的……”
“好。”傅临春想也没想,一口允了裴云。他不要爱了,不要雪月风花了,从前他还认为自己可以有更多,而现在,他都不要了,他只要裴云能活。
“大人不要为我哭啊。”裴云尽力笑了笑,“哭伤了眼睛,以后就不能陪我回燕北看雪了。你说你在关中,从来没看过雪,人这一辈子,怎么可以不去看看雪呢?你说对不对,大人。”
裴云的气息越来越弱。
“我不看了,我不要看雪了,阿云,我们就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好不好?”傅临春跪倒在床前,从未失控的他,此时不知为何,全失了控。
他的泪不单为裴云而流,也为父亲母亲而流,也为自己而流,更为天下寒门而流。
寒门也配爱吗?
配……吧?
傅临春抹了把脸,抓住裴云的手说:“一定会好的……会好的……我替你去要那香囊,替你……替你把它拿回来……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傅临春站起身,将门大力推开。万丈霞光涌进,将他整个人照得宛若神灵。
“你一定要等我。”
傅临春半侧回头,心下一狠,提摆出了门。
“它真不在我这儿。”
顾行知逗着笼子里的鸟,看着气喘吁吁的傅侍郎,笑说,“我没骗你。”
傅临春平复了会心绪,微微正色道:“我知道从前咱们有过节,可今天……今天算我求你好不好?”
“你这人怎么这么执拗呢?”顾行知挠了挠头,放下逗鸟的小勺,说:“那东西真不在我身上,我把它给戚二了。”
“怎么?那东西对侍郎很重要?”顾行知想起戚如珪先前说的那些话,什么戚家拳,什么北地绣法,一丝不安的感觉浮上心头。
“那她现在在何处?烦请告知。”傅临春满是期待地弯下身,和他从前给人敬酒时的姿态一样。
顾行知想了想说:“这个点,怕是在晨巡。要不这样,我帮你去找她,我看你这副疲惫模样,也不像是能安心找人的。”
“傅某多谢了。”傅临春作了一揖。
“客气啥。”顾行知没心没肺道:“你之前不还透风给我嘛,说我爹涉嫌国子监暴、乱一事,我不喜欢欠别人,今儿帮你,算是还人情了。”
顾行知叫了左靖,好生把傅临春送了回去。他不曾多想,火急火燎地出了府。
现下正是朝食的关头,蔺都张罗起大大小小的早点铺子。戚如珪刚晨巡完,自个儿坐在街边铺子里,有一筷没一筷地夹着碗里的碎米。
她见顾行知二话不说下了马,张嘴就道:“香囊给我。”
“怎么回事?”戚如珪从迷乱中惊醒。
“还记得你说过的吗?”顾行知看着戚如珪的眼睛,像是在求证着什么,“北地的绣法,戚家拳,被火烧伤的脸,那裴云,一定和春水江役脱不开关系!”
“金寇为何会知道邺城徒留了两万残兵?戚老帅又为何带着军资远撤江东,他畏罪自杀是为了什么?这场杀戮里,有多少我们还不知道的真相?!”
“快了……快了……”顾行知拿起戚如珪喝到一半的茶,抿了口,痛快道:“一切都快浮出水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同床
勤政殿, 偏阁。
李恒景刚批完今日份的折子,还在为花奴的事烦心。自打花想容出事以后,他就素少去她那儿探望。李恒景假意泡在美人堆里, 一位又一位见着不同的美人,他以为他能找着更好的, 可没有一位,比得过花奴。
柳穆森深知陛下愁苦, 悄没声儿地备了份儿厚礼。他从满蔺都的雏窝里寻到个一等一的佳丽, 连夜带进了宫。这会子看那皇帝身乏体累,正是需要关爱的时候。他眼神一转, 示意佳丽入殿。
且说那佳丽属实不凡,哪怕只穿了件寻常宫装,还是挡不住满身骚、味。她扯着碎步,扭啊扭得走到皇帝跟前,这盈盈一拜, 故意露出那下压的胸线,明摆着这是场勾引。
李恒景察觉出有人, 缓缓睁眼, 目光正对上一对硕胸。他看着对方高隆的峰峦,非但没有半点欲、望, 反觉着想吐。
庸脂俗粉。
佳丽美目流盼,娇滴滴道:“陛下,让妾身来服侍陛下用膳。”
说是用膳,也就备了两三道小菜, 李恒景扫了一眼,都是些什么牛鞭、羊鞭等壮、阳之物。
“陛下,妾身好热,你快摸摸妾身的胸口。”佳丽不顾形象地往他身上拱,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李恒景横手一拒,将她推回到地上,脸黑了一片。
“谁让你来的?”他心冷,没心思好好说话。
佳丽望了眼殿外,呆呆地说:“是柳……柳总管让妾身来的……他说陛下近日苦闷……想找人快活快活……”
“快活快活?”李恒景勾起一笑,甜苦参半,“朕快活得很呐。”
他满是厌嫌地鄙了眼那佳丽,凛声说:“还不滚?”
佳丽仓惶逃去。
守在外头的柳穆森见人哭唧唧地出来了,还以为这么快陛下就结束了。他正要打趣,却听那佳丽说:“公公拍马屁也不事先熟悉熟悉马的脾气,今儿这活,我真做不了了!”
话一说完,那佳丽狼狈跑远。柳穆森回看了眼同样一脸错愕的春生,听闻殿内传来李恒景的大喊,“柳穆森,你给朕滚进来!”
柳穆森吓得双腿一颤,忙不迭钻了进去。见着皇帝,看他那冷冰冰的样子,就知自己错算了皇帝的喜好。
李恒景说:“朕只说一次,朕的后宫,只容得下花想容一人。从前是,今后也是。”
“奴才知罪。”柳穆森吓得不轻,强装镇定道:“奴才见皇帝久不去花贵人那儿……还以为陛下……所以才出此下策,本意只想为陛下排忧。”
“朕知道你一片苦心。”李恒景就着烛火,神色亮了两分,“只是花奴是因为朕才被折磨成这样的,朕若纳了新欢,岂不是更伤她的心?朕问你,她最近还好吗?”
“好……好……”柳穆森不敢说“不好”,他低着头,言语恳切:“花贵人近日精神好了不少,身上的伤,也在恢复。奴才见她总请太医去宫里,看得出,她也想尽早恢复,好早日侍奉陛下。”
“是朕对不起她。”李恒景眉头一凑,伤感丝丝浮上心头,“既然她要太医,那就随她去吧。你替朕好好看着就是,可别再让太后逮着机会,伤了她。”
“奴才遵命。”柳穆森行了大拜,再抬身时,座上人已离去。
………………
“你醒了?”
裴云睁开眼,头一声听到傅临春温如和风的话音。傅临春张开手,显出掌心那枚精致的香囊,他看到裴云脸上漾出一丁点儿笑,那一丁点儿,他心满意足。
傅临春说:“顾行知把它还来了,阿云,你要的东西我找来了。”
裴云伸过手,接了那囊,然而那笑只持续了半刻,他面色迅而一变,眉目凝成一片。
“怎么了?”傅临春看着他,转而看向那香囊,“有什么问题吗?”
“没……”裴云惊魂未定地舒了口气,怔了许久,方对傅临春道:“里头的东西不见了。”
“东西?什么东西?”
“半块残玉。”裴云捏了捏囊,重新检查了一遍,囊还是那囊,可里头装着的玉,确实不见了。
“顾行知送来的?”裴云眉头紧锁,心里飞快盘算着。
“是啊,他说他把这囊送了戚二,还特意去帮我——”傅临春话说到一半,意识到裴云真正在担忧的问题,他环顾了四处一周,确认没有旁人之后,才说:“她……她知道了?!”
“也不一定……”裴云细细抚着那囊,心思越发沉重,“那玉当年我送她时,她看不上,转手扔给了我一个手下。她也不是喜好这些小玩意儿的人,这么多年了,怕连她自己都不记得我还送过她玉。”
相似小说推荐
-
君子不器 (青疾) 2020-06-11完结170 652公子烈娶妻,敲锣打鼓,十里红妆。直到掀开那人盖头,嚯!“你…是不是上错轿子了...
-
硬核宠后手札 (妙了个喵儿) 2019-10-17完结342 2757当今皇后娘娘脾气大,性子倔,没有半点国母该有的宽厚大度。但亲眼见过蒋琬琰的百姓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