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悄悄跟着吧。”顾行知拉起戚如珪的手,闪进一旁小巷里。戚如珪本想挣开,可话到嘴边,不知为何,又压了下去。
待傅临春走过,顾行知也没有放手的意思。
“差不多行了。”戚如珪缩了缩手,心里羞怯。
顾行知望着傅临春的背影,还没意识到拽着戚女的手,他只看着那裴云,说:“香囊的事儿,你问过了吗?”
“问了。”戚如珪任他抓着手,言辞从容道:“跑了圈蔺都大小绣坊,说不像是关中人的穿针手法。也不似蕃南的苏绣,像北地的。”
“那你老乡啊?”顾行知摸了摸下巴,揣摩道:“我见他那气质,也不像关中男子。他跟傅临春同进同出,也不知什么关系……”
“先看吧。”戚如珪向前带了一步,顾行知这才留意到两人的手还拉着。
他说:“又占我便宜?”
戚如珪笑道:“你这一口咬得倒是快。”
顾行知抓紧她的手,轻轻地跟上傅临春他们。戚如珪也不知为何,原总觉得与他多待一刻便是煎熬,如今拉着手,反而没想象中的那样难以忍受了。
“谢谢你愿意陪着我。”傅临春抚着脸上还未消肿的伤,自个儿低头走在前头,“外人跟着,我还是怕,你站在我旁边,我走在这夜里,便什么也不怕了。”
裴云望着傅临春的背影,想着其他。他并不算瘦,可也不见得多胖。居中的身形,居中的身长,居中的样貌,扔进满蔺都的人堆里,傅临春都有这样居中调和的味道。
“无妨。”裴云跟上他,街边的灯笼灭了一只,“我受了你太多恩惠,如今有人想害你,我断不会容忍这样的事发生。”
“阿云……”傅临春猝地止住脚步,张嘴涩涩道:“我……”
“有人!”裴云大喊一声,这一喊,把傅临春那句到嘴的话给震碎了。
周身步声四起,一群黑衣打手从前后逼近。傅临春虽不会武,但见到他们来了,也没带真怕的。纯亮刀光泛着月辉,凛气咄咄,两人被逼夹在窄长巷子中,阵势不输对方。
“妈的,还找帮手了!”带头的那个摘下面巾,傅临春认得,正是那天在广元居带头羞辱自己的那个人。
他努力镇定道:“你何苦要为难我?那一日并非我存心冒犯,是你欺人太甚了!”
“欺人太甚?”那人轻笑,抬刀的手逼近了几寸:“你这种寒门出身的贱种,能被欺负,是你的荣幸。”
“是吗?”傅临春推开护在自己身前的裴云,决绝道:“那就杀了我,杀了我,一了百了岂不是更好。”
“我才没那么傻。”带头的放下刀,夜色迷乱,傅临春看不清他的脸,“我要杀了你,大内不会放过我的。所以我只打你,也不打残,就让你吃些痛,知道爷爷们不是好惹的,以后在蔺都,也给爷爷们乖些。”
“你……!”裴云提起拳向前,听他们一口一个“爷爷”“爷爷”,心头暴怒。
傅临春一手拉住了他,和声道:“让我来。”他走前两步,对那人毫不露怯地说,“既然要打,那还废话什么?”
众打手听闻此言,纷纷亮出兵器。长刀短剑唰唰唰出鞘,匀在暗光里,杀机顿显。
“给我上!”领头一声令下,其余人挥砍上前。
裴云一个箭步,将傅临春揽回身后,抬脚一顿横扫,不出几式便将那群人挨个掀翻在地。
“看来你这帮手,还真有些功夫。”见底下人不得劲,带头的亲自上前,提刀直冲裴云。
裴云随军多年,一身拳脚早已流水行云,对付几个市井泼皮易如反掌,闭着眼都能打。
他侧身一步,避开那人的尖刺,迅而一掌,拍在他胸口,震得他急步倒退,连路都站不稳。
“好你个傅临春。”那人以刀撑地,半跪在地上,喘着粗气道:“上哪儿找的一条好狗?”
裴云一脚踹去,踩在他身上,冷冷道:“你来一次,我打一次。何惧你这万贯家财,真刀真枪跟前,我只用拳头说话!”
那人啐掉口中血,大喘道:“今儿算你们走运,傅临春总有一个人的时候。”
裴云的脚更用力了些,傅临春好言相劝道:“算了吧……别把事情越闹越大。”
“泼我的时候,可没见你这样仁善。少给我装!”那人惨笑着,面色忽而一变,指向别处,道:“风大公子!”
裴云应声一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下人一骨碌儿推开。一抹清寒闪过眸底,搅得原本温和的月夜,多出几分凶戾。
“小心!!!”傅临春伸手大呼,还是没能拦住短匕入身。
裴云腿根一麻,向后摔去,裤腿溅出大片的血,打湿半边面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观看。
☆、长夜
“出事了!”
暗处的顾行知微惊一声, 正要出手,却被戚如珪拦住。他见戚二神色凝重,似乎别有心事, 一时之间,不知是进是退。
戚如珪冷静道:“那人已经跑了, 你冲出去也追不到他。”
众打手风卷残云般离了小巷,独剩傅临春与受了伤的裴云暗自痛吟。
“阿云……”傅临春将裴云扶起, 对着那弯匕首, 他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裴云受了阴招, 现下神智昏乏,加之流血过多,他看傅临春与这满巷月色,都蒙上了一层水雾。
“阿云……你醒醒……别睡啊……阿云……”
傅临春不停拍着他的脸,扯下衣裳, 包在他伤口周围。血不停地向外涌,每多涌一点, 裴云的脸色就惨淡一点。傅临春想背起他走, 却发现怎么也拖不动。
“真的不帮?”顾行知有些急了,手中弯刀蓄势待发。
戚如珪道:“要去你去, 我不去。”
“你怎么了?”顾行知看着戚二一脸犹豫,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我们如果不去,那跟着还有什么意义!”
“我有个结。”戚如珪抬起脸, 看着不远处气息恹恹的裴云,深沉道:“刚刚他使的是戚家拳。”
“谁?”
“裴云。”戚如珪快被逼出了哭腔。
“戚家拳只有戚家军的人才会,他是戚家军的人,是戚家军的人!”戚如珪捂住嘴,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和戚家军到底什么关系,为何我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他和傅临春又是什么关系?他为何会在蔺都?!”
戚如珪想到太多太多,好似在这儿的日子是一抹平湖。裴云是掠过湖面的鸟,轻轻一触,点破这平静下的暗涌。
顾行知握住她的手,坚定道:“别怕,我在。你戚家的事不会潦草带过,我相信,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这裴云……”顾行知看向渐远的二人,神色温存,“没准就是这破题的关键。”
“七万人马啊……”戚如珪一提到这个,眼泪不受控制地外流。她还记得春水江边的一切,还记得邺城染得赤红的大火,那些成山般的骨骸近在眼前,她走在雪里,身后尽是残垣。
纵然无恨,可她也忘不了这历历在目的惨痛。往后岁月,只要偶有声响,燕北的一切便奔袭而来,成为心头难以消解的顽疾。
“阿珪……”
顾行知轻轻抱住她,用整个胸膛覆住她的鼻息。他明白她这一路走得不易,从燕北踏到蔺都,她是在刀尖起舞。她将恨压在心底,妄想去抚平这道伤壑。而终有一刻,这粗暴的忍耐会泄闸而出,它们化成长夜中盘飞的梦魇,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你拉进黑暗。
他不会就此放任。
“阿珪……”顾行知捧起她的脸,用拇指为她划去泪水。月色隐于云后,暗夜更显无光。
浓稠星幕里,戚如珪抬起那对粼粼的眼,她像是看到了光,一点点的光,足以为她刺破这城池的昏暗。
顾行知扶着她的肩说:“你别怕,还有我,还有我啊。”
他将头放在戚二肩上,他觉得那香,此刻不足为惧。
“别哭了……”顾行知摸了摸戚如珪的头发,像是在抚他的快雪时晴。它们出鞘后有着同样的凛冽,而归鞘去时,有种质朴的寻常。
戚如珪不喜脂粉,没有精心雕琢的隆重,她的好看沾满风流,是随性的,流动的。她脆弱时是水,坚韧时是浪,她美丽,她多变。
她也懂哀愁。
戚如珪慢慢从伤心中苏醒,捧起手心里的香囊。她看到一个故事在浮现出骨骼,那个故事,和戚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街道空空如也,长巷看不到尽头。顾行知从后挑起一盏灯,为她撑起方寸之间的微芒。
月又从云后浮现,清辉仿若银霜,天地静下来了。
………………
傅临春一夜未睡。
他一直在思索着从前的事。
从前他拜别病死的双亲,只身一人来蔺都谋官。他见关中时兴云锦,他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布,觉着新奇。
那时傅临春每天买俩馒头,吃饭只配蹲在门后。衙役的俸禄每月二十钱,他用人生中的第一笔俸禄,买了半匹云锦。
也不穿,就放着,时至今日那半匹云锦还在,它一直在提醒着傅临春,这向上爬来的路上,血和痛早把他磨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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