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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咬狗 (江予白)


  风阁老头皮顺势一紧,追思回许多年前那个夏夜。他与刘锦二人站在刑房口,一点一点看着那女人沉进油锅。
  众人将周嫔摁下去,被针线缝上的嘴吭不出半点声。她四肢乱舞,搅得周身滚油四溅,行刑的嬷嬷们不得不退后几步,将她整个人泡在油里,使其活活被煎炸致死。
  滚油冒出酥香,熏得阁老与刘尚宫迎风狂咳。耳边尽是皮肉绽裂的滋滋声,血散漫了一整锅油。
  周嫔的骨髓被碾成了粉,炸到最后成了张卷着边儿的烂皮。直至里头的肉炸得焦黑,才被嬷嬷们捞起,扔进了宫人苑后头的井里。
  ………………
  “花奴!!!”
  李恒景突地从床上绷起,朝空殿扯出一声厉吼。鬓边两缕碎发垂在空中,汗自上而下,滚落不绝。
  花想容扯过半块袍子,伸臂拥住他问:“陛下又做噩梦了?”
  李恒景颤抖着点了点头,将脸埋进她胸口。他顾不得去揩汗,只瑟瑟道:“朕怕极了……”
  花想容说:“陛下忧思,可是梦到了什么?”
  李恒景定了定心神,勉强道:“他们都想害朕……”
  花想容握起李恒景的手,汗津津的,满是湿凉。
  李恒景望着她,心有余悸道:“你说朕是不是越来越没用了?”
  “陛下别说胡话。”花想容微微一笑,把脸贴在李恒景手上。
  “花奴……”李恒景几近哽咽,“你说……你说朕做上了这个皇帝,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花想容柔声道:“陛下不要多想……”
  她端过婢子送来的安神汤,吹了一吹,送到他嘴边。见李恒景一脸凝滞,花想容起意道:“不如我给陛下唱支歌?”
  李恒景呆呆地点了点头,像只猫似的将头搁在她腿上。
  花想容轻拍着李恒景的背,嘴边滑出袅袅歌声。殿外夜漏滴嗒,灯火势微,浓重月色仿若清霜,铺满千重宇阙。
  李恒景垂耳听了会,心中恐惧逐渐消散,他挺身望着锦屏后一眼望不到头的深宫,怅然若失道:“从前母亲也总爱哄朕这样唱歌。”
作者有话要说:  “幽梅寒香,阶庭兰玉,沧浪孤鸣,鬼魅丹青。”
不知道大家看雅号,最喜欢谁呢?

  ☆、隐疾

  上元乍歇, 蔺都提前跨入雨季。
  自十五月夜起,天公就有着落不完的眼泪,从早到晚, 涟涟难抵。
  贱民署的棚户们为防水位走高,提前将木板、沙袋堆在门口。戚如珪撑着把破伞, 满身是水地挨家查问。
  尉迟长恭心里还是不服,连把伞也要克扣着用。戚如珪只得用这把破兮兮的, 伞面上全是被老鼠啃出的洞。
  前几日, 她翻了翻户部那群爷儿们的公账,发现每年都有不少银两专拨给贱民署用以休整棚区。住在这里头的人, 大多都是居无定所的流民,连最起码的温饱都难以解决。她心里担忧,还是想来看一看,哪怕这本不是兵马司该担心的事,可她害怕这些外来流民们, 因怨引发了怒意,给大内戴上不治不问的帽子, 届时这烂摊子还是得由大都路府来管。
  戚如珪举着伞跻在檐下, 打眼看着那些棚户一盆一盆地往外倒水,将目睹的一切记录在册。
  正喝完酒的顾行知晃悠悠地往家里走, 他嫌旁人烦,身边没让人跟着。
  “呦呵!戚二,你也在这儿啊!”
  顾行知醉意朦胧,摇摇晃晃地朝她身前靠了靠, 戚如珪退也不退,任他靠着,顾三儿还以为自己看走了眼,认错了人。
  这戚二何时变得这样温柔了?
  戚如珪横了他一眼,冷言道:“一身酒气,刚喝完回来?”
  顾行知红着个关公脸,嘟嘟囔囔地说:“对啊,燕子楼新来了一批姐儿,各个胸大屁股翘,我喜欢!”
  戚如珪笑说:“喜欢就赎回去,顾家又不是养不起。”她在纸上沙沙记录着棚户状况,因着周围没有桌子,她只得靠在门上写。
  顾行知抽了抽鼻,说:“你还真信?”
  戚如珪半天没理,待写满整张纸后,方问:“信什么?”
  顾行知拍了拍她的肩说,“我去燕子楼是谈公事来着,你信吗?”
  还没等戚如珪反应过来,顾行知遽然一搐,“哗”地一声吐了出来。
  整夜的残渣剩饭、酒液酸水一股脑儿呕在了戚如珪身上,她忙捂住口鼻,满脸厌绝地推开了他。
  “你搞什么?!”
  戚如珪朝他大喊,鼻尖冲进一股恶臭。
  对面的顾行知面色很是难看,他恹着气说:“麻烦你送我回去……”
  “我凭什么要送你?!”戚如珪手足无措地刨着衣服上的渣滓,心中满是厌嫌。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遇到你,都不会有好事发生?”戚如珪将外面的衣服脱下,甩手扔到了阴沟,她抱着肩说:“你就不会换个地儿吐吗?还是说,你是成心吐在我身上的?”
  顾行知摆了摆手,正要否决,不曾想“哇”地一声又吐了出来。这次没吐到戚如珪身上,却彻底让顾行知吐花了眼。
  他腿间一软,“扑通”一声跪下身去,面色苍白,不像是单纯的醉酒之态。
  “你……你怎么了……?!”戚如珪面色一惶,望着顾行知忽青忽白的脸,略有些失措。
  顾行知喃喃地说:“打小的隐疾,吃了药就好……别怕……不会赖着你……”
  他窸窸窣窣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从中抖落出一颗红丸子。他咀了半天,慢慢恢复道:“兵部那群混账东西,喝起酒来没完没了,要不是小爷我今儿还得送爹爹出京,不然我还能继续喝!”
  戚如珪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问:“你这到底是什么隐疾,又为何要跟兵部的人喝酒?你难道不知道他们各个都是顶能喝的猛汉?一个个看着文弱,到了酒桌上,可比你们这些将人能灌多了。”
  顾行知嗯了一声,面色阴冷道:“不打紧……我就是不能喝醉,一喝醉反应就大,心悸不定,血脉贲张。”
  戚如珪问:“那你跟兵部较什么劲?你跟他们又素无往来。”
  “这不前两天我听说,兵部问南司署借了两百号人,迟迟未还。我上门索人,见到了张绶那混小子。他妈的仗着兵部侍郎的架子,硬要拉着我喝酒,喝起来没完没了的,他说只要我陪他喝尽兴了,他便……便把南司署那二百人即日送回校练营。”
  顾行知说着,难过劲儿又涌了上来,他干呕了一阵,道:“如今你我算扯平了,这人情就用来抵你手上的那道疤。我这玄铁银刀可不是好玩的,以后你就别碰了。”
  戚如珪脸色一红,低眸看向掌心。
  顾行知瞥了眼阴沟里的那衣裳,悻悻地说:“衣服我赔你。”
  戚如珪说:“不必了,我不要了。”
  顾行知点了点头,挤出一抹无奈笑意。他撑着腿,一点一点往檐外走。
  外头还下着大雨,戚如珪说:“我送你。”
  顾行知停下脚步,脸上勾起一笑。
  “你别误会,我只是顺路罢了。”戚如珪一脸平静,眼睛紧盯着手心那道疤。
  那伤其实割得并不算深,经过这些天的调养,已经痊愈。如今细眼看着,除了略有白印以外,别无其他。
  顾行知说:“如此甚好。”
  两人齐身走进雨里。
  “这什么破伞?”顾行知看着伞上大大小小的洞,骂骂咧咧道:“这打了跟没打有什么区别?”
  戚如珪冷着脸说:“你爱打就打,不爱打就出去,省得这大块头站在伞里,占我位置。”
  顾行知顺势往外颠了颠,说:“给我。”
  戚如珪仰头问:“什么?”
  顾行知说:“把伞给我。你看你那小个子,撑个伞还得踮着脚,多吃点饭吧。”
  戚如珪没好脸色地把伞塞他手里,将头埋了下去。两人至此无言出了东市大街,正要转到三巷口,左靖撑着伞匆匆赶来。
  他见顾行知与戚如珪共处一伞,微有一惊,还以为认错了人。可当他定睛看去,确认那伞下男女正是戚如珪和顾行知后,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将军害我好找……”
  左靖将伞递给顾行知,看了眼戚家女。
  “戚姑娘也在……”
  戚如珪敷衍着点了点头。
  “既然他来了,那就你送他吧。”她未由说分,一把夺过伞,扭头跑开。
  顾行知皱了皱眉,回头冲她喊:“喂,走这么快干嘛?!”
  戚如珪埋头不理,急步向远处跑去。
  左靖看着顾行知那意味深长的眼神,闷声道:“回顾府可不需要经过贱民署,将军特意绕这个大弯子……”
  顾行知收回目光,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他拍了拍左靖的脑瓜,说:“你今儿的话有点多。”
  ……………………
  顾重山午后出城,大雨未歇。
  龙虎军众人直荡蔺都城口,正要策入官道,见城墙上不知何时站着位红衣少女。
  她撑着把破油伞,遥遥望着顾家众父子。顾行知说:“是戚家姐姐。”
  顾重山眺了一眼,抚须叹道:“她便是戚家那个独剩下来的女儿吗?我看她模样不输她娘淮阴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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