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靥如花, 仿佛是真的好奇:“不曾想,你们竟然也认识, 到头来又是咱们几个凑到一块儿去了。”
留春轻咳一声, 避开她的目光:“因着釉梅做的团子好吃, 夫主总是叫我去采买。一来二去,我们便相识了。”
这样一说来, 阿笙倒是更好奇:“若是如此,咱们不应该一道去萧府吗?和范家人有什么干系。”
也是,以留春的视角来看,阿笙还认为自己嫁给的是萧易远呢。
说话间, 三转两转的, 留春已经轻车熟路地代她走到了范府的门口。
留春语焉不详道:“你到了自然就知晓。”
她轻轻叩开小门, 娴熟地塞过去一个荷包, 那门口小僮颠了下分量,便也不再多说, 走开两步让她们进去了。
待踏进去这深深庭院之前, 阿笙轻声问:“留春,你真的要让我进来吗?”
两条腿不易察觉地轻轻颤抖起来,留春强撑着对视上女孩清凌凌的干净双眼, 哑着声音道:“自然了,不是要来见釉梅吗?”
阿笙便也跟着莞尔笑开,一双眼睛弯成道细细的弧线,什么情绪都看不分明。
“这样啊,”她抬起绣履,轻巧地跟着留春迈步进去。
随着那门口小僮阖上了门,于是阿笙的最后一尾淡色裙裾,也消失在了热闹的街市喧闹声中。
所到之处是间僻远的厢房,有袅袅细细的甜腥香气从铜炉里幽幽升起来。
阿笙轻嗅了两下,蹙起眉头,正要探身过去细看,就发现留春已经抢先迈步过去,拿了个铜钎子拨弄了两下,仓皇道:“已经换好了,阿笙你坐吧。”
“不想留春你居然和范府的内眷相交甚笃,进来居然还可以直接在这堂屋待客。”阿笙捻起块茶桌上的茶点细看。
木樨花糕啊,是她最爱的口味。
她把那鹅黄色晶莹的糕点凑近鼻尖,闻了下,笑意更淡了。
留春身子一僵,几乎不敢回过头来看她。
所幸阿笙似乎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有深问下去,反而是换了个话题:“那你可要劝这相熟的内眷小心些,听闻范邨和他儿子从不避讳道德伦理。那范小郎一夜春风共度的女郎,这范邨也会一树梨花压上相同的海棠呢。”
这下留春可吓住了,嘶声转过头问:“你记错了吧。我只知晓这范小郎会窥视他父亲的妾侍,范老爷可疼他儿子不行的。为人父亲的,哪里会连自己儿子的女郎都不放过呢?”
之前都是叫老匹夫的,什么时候改称为范老爷了?
“你还不知晓吧。”阿笙浅淡笑起来,如新抽枝的陌上花,“这范小郎曾经在寒食节那天去烟柳巷之地探春色,自以为无人知晓,可是转眼间这消息就被透露给了范邨。”
“这范邨自然是看重他的儿子,连大声斥责都不曾,可是转眼间却买下了与范小郎君春风一度的娘子们,连接到府里头都不曾,自己先折磨一通后,直接扔到了马厩里头。”
“马厩里头的骏马三天没嚼过一束糠,还被下了迷.情.药。不用我详说,想必留春你也猜得到这些娘子们的下场吧。”
范邨自然认为小郎君是勤勤恳恳,头悬梁、锥刺股读书,会长成温润君子的。范小郎怎么会错呢?若是这么小就沉迷女色,自然是那些不知深浅、贪得无厌的勾栏娘子们放浪,故意来勾前途无量的范小郎精水啦。
这范邨怎么能忍?自然是杀鸡儆猴,告诫这些下贱无耻的女郎们,敢这么做,迎接她们的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留春悚然一惊。
阿笙却已经垂下眸子,岔开了话题:“所以釉梅在哪里,什么时候到啊?”
却没想到,没待她再问下去,留春已经快步过去打开一个藏在屏风后头的衣柜。
这还是上次她看到范小郎躲的地方,之后仔细探找过才发现的不为人知的藏身之处。
留春一把拍掉阿笙手里面捏着的糕团,拽起了她往那暗处的衣柜走,猛地推搡着阿笙进去。
恰在此时,有分沓的脚步声从门口隐隐约约地传来。
不顾阿笙迷茫之中又带着些微复杂的眼神,留春撑起瘦弱的肩,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轻言细语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出来,听到了吗?”
以阿笙的地方看过去,所有的视线都被这枯瘦女郎细细地遮挡住。
似乎这柔弱而面色冷淡的人便能用干瘦的臂膀,为她顶起整个世界。
留春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湘妃色的帕子。
唯有细看才能察觉,那哪里是什么帕子,而是一件叠的整整齐齐的盖头,像是哪位满怀期待的春闺女郎梦里才能肖想得到的颜色。
将那帕子往半跌坐在阴凉柜子里头的女孩身上一扔,留春轻轻抚摸了下跽坐少女毛茸茸的头发,轻声劝哄:“阿笙乖,若是怕的话,就拿它蒙上自己的耳朵,好好睡一觉。”
“睡醒了,就什么都好了。我再带你去买明月珰,带你去街市上挑话本子,带你到酒楼里买各色的甜糕。”
“所以,无论听到什么都绝对不要发出声音来,知道了吗?”
手底下的柔软触感实在是太好了,留春明知时间已经不够,还是忍不住又揉了两把:“不然的话,我可就告诉女先生你又没有好好完成功课,让她罚你抄《道德经》。”
“阿笙最乖了,对不对?”
不敢再看清澄少女的眼睛,留春将那木门猛地阖上,挂上一把之前留作备用的铜锁头————
这锁头钥匙在同屋的另一位侍妾手里,她曾经以一只银钗和那侍妾约定,若是她当夜没回去屋子,哪怕再晚,都一定要拿那钥匙来探查一番。
即便是外头下了冰雹,即便是地动山摇,即便是看到了留春她自己的尸骸……
都一定要来看一看,以这侍妾的父母亲人性命与下辈子的幸福发誓。
所以绝对会来看一看,即便是留春也命丧于这脏污苑落之地。
留春将那铜炉里面令人些微迷醉的甜腥香掐熄灭,推开所有的窗扉,让风灌进来,然后就折身坐回女孩刚刚半坐着闲话的桌旁,等待着自己既定的宿命。
她本来是想着,借着这偷来的助情香料,强制让这范小郎和阿笙发生一些男女之间的关系。以阿笙的身段姿容,必然能得到这年纪尚幼的小郎君庇护。
若是阿笙能诞下一儿二女,那更是再好不过。
反正留春已经给范小郎下了月茄颠,过不了几年这小郎君就会身陨。
而范邨这竖子,虽则妾侍多如牛毛,可笑可叹的是,这么多年却只有范小郎君这么一个独苗。若是这小郎君身死,阿笙所出的孩子必然是下一代范府的主人。
子凭母贵,阿笙的后半生自然也不必再愁。
那个时候,便是留春她自己早已经以无双的名头香消玉殒,也可以安心地闭目。
不曾想到的是,这样安排周密的计划,居然还是略掉了范邨这般阴鸷狠毒的想法。
他居然连自己儿子的女人都不放过,甚至还会做出这样的变态手段!
那她哪里是救阿笙,这是完全推她进火坑啊,那还不如让她就嫁给那懦夫许志博了,好歹还能有两天安生日子过。
绝对不能成行。
然而,留春她早已经和范小郎约好了时间来此再喝药剂,这是不可能重来的。
她也只能将阿笙缩在那衣柜里,自己找借口。
可惜这屋内那暖甜腥气未散,即使是她自己也有几分燥热之意从体内冉冉升起来,若是小郎君真的把持不住……
留春将手掌张开,搁在眼前细望。
女孩柔软发丝的触感似乎还在指尖停留,然而,这恐怕也是生命尽头最后的一点温柔了。
当时她披上那云霞一般的粉色盖头,想的是什么呢?
是不是以为从此天地都豁然开朗,她再不必像锈蚀了的刀柄一般,钝于那无望的生活之中。
哦,留春慢半拍地迟缓笑起来。
想的是从此为萧郎生儿育女,想的是与他琴瑟相合,红袖添香。
便是萧易远不识字也没有关系,她还会烹调美食,即使是最为挑剔的崔大夫人也不曾对她的手艺说过一个不字。
她还会裁衣绣花,阖府上下家眷的衣衫她都可以制,必不会让萧连帅丢了面子。
将来萧郎娶了名正言顺的妻进门,她也会好好侍奉的,定不会拈酸吃醋。
若是主母仁善,她必然会躲在一边,静悄悄地不惹人注目,每天只为主母捏脚按腰,做最顺心的乖巧妾侍。
如果有哪个得宠的婢妾敢耀武扬威,她自然会替主母冲锋陷阵,去掌掴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妾的嘴。
她连崔大夫人都能伺候好,想必也能和主母相处的不错吧。
若是这妻瞧她不满,却也能秉着宗妇的大度,下发她到庄子里度过安详顺遂的后半生,那却更好,这就是留春所能期盼的、最为幸福的一生了。
留春情知自己身如浮萍,是最不起眼的草芥,可也着实没有想到居然落魄如此,兜兜转转,最终倒还被她视作救命恩人的萧易远送上了范邨的床榻。
如果当初真的不愿纳她,又何必承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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