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留春那忽明忽暗的影子旁边,忽然多出来一只弯曲的手,细细地探向了留春的后背。
忽然狂风大作,那本就细小的火烛被这穿堂风而彻底吹熄,留春细瘦的脖颈处突然生起了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她似有所觉,猛地站起转过头去,高声喝骂。
“谁?”
与此同时,千里脚程之外,正看着小炉熬煮药材的小厮阿余拧过头去,胆战心惊地伪装出凶神恶煞的模样:“谁在那里?”
阿余抹了把沙土敷面般脏污的脸,从旁边够了根铜棍,色厉内荏地往外迈两步,拿那棍子狠狠往砂砾铺做席的地面上敲:“你赶快出来,不然小心爷爷我给你好看!”
帐篷之外的西域之地,漠漠黄沙与那渺渺野色在枯萎的白草旁平分这世界的所有颜色,唯有鸦噪声在昏暗的夕阳下不知疲倦地嘶哑环绕,在寂冷廖落的广袤沙漠,反而更显凄楚诡谲。
忽的,一个身披银白软甲的身影如蛇一般,从微微颤抖着的阿余背后显现出来,拍了拍他的肩。
阿余被这神来一手吓得大脑空白,所有的汗毛登时倒立,手里头攥着的棍子也“当啷”一声摔在地面上,腿肚子一软,竟是直接跪坐了下去。
背后那人看他这副胆小如鼠的模样,很是不屑地“啧”了声,吐出来嘴里面含着的半根枯草,没什么表情的俯身打量过去:“你就是公子璜的侍从吗?”
这人谁啊?居然还敢直呼主子的字。
侮辱他可以,怎么能瞧不起崔珩晏?
就在阿余眼睛一闭,决定豁出自己的命来维护公子的尊严时,这人却是伸出手将他一把拽起来,讥讽地嘲他:“未免也太不顶用了。”
然而阿余刚才太过恐慌没有反应过来,现在却被这声音唤回来了神智,他不可思议地惊呼:“邵宁公主,您怎么来这儿了?”
不错,虽则这人身形灵敏、力大无穷,可是娇柔的声音与特有的小麦色皮肤,以及细眉明眸却在告诉阿余,这就是当时他在公子来到南疆与他汇合后,他特意留心看过的邵宁公主画像。
完全就是一模一样。
这下邵宁公主倒是稀奇了:“你见过我?”
阿余慌忙拜倒行礼:“小的观瞻过公主画像,公主国色天香、贵不可言。”
他深深一拜:“光凭您这虎视鹰扬的磅礴气势,小的就知道,若您还不是公主,怕是就无人敢认这名头了。”
“那狗屁宫廷画师给我做的肖像画我又不是没见过,摆给我父皇看怕是都认不出来。”邵宁公主一乐,摆摆手叫他起身,“你这小子武功不行,嘴倒是挺甜。”
邵宁公主将目光投向博远的空中,声音没什么起伏道:“虽则我也是才知晓,我原来不是父皇的亲生孩儿,而是只被抱错的狸猫。”
阿余才起身,一听到这话差点腿又软:“公主万莫这样说,您永远都会是我朝骁勇善战的邵宁公主。今上也说过,这是永远都不会变的。”
没错,将近二十载前,恰逢今上推翻前朝暴.政的多事之秋。
当年恰巧去觐见前朝皇族的崔大夫人本就身怀六甲,是强撑着舟车劳顿去恭祝原先长公主的生辰,被这忽如其来的政斗吓得和前朝长公主一起躲进了山林里,居然是直接早产了。
说到这里,便又不得不提今上的身份了。
搁在现在,倒是个不能说的公开秘密,不过现在的皇上其实正是前朝长公主所尚的驸马爷,原先也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公子哥,倒是靠着那副皮相而家喻户晓。
总之,因着他的风流气派,被和兄长一起熬过了戎马生涯、一统天下的长公主在比武招亲的台子上一眼识中。此后世间再无人见过这风流公子哥,只有被锁在层层宫苑后面的郁郁驸马爷。
却不曾想,王都中人再次见到这驸马爷的时候,原先的文弱小公子已经变了模样。
铁甲挂身执着青光剑,原先的驸马爷带着满身肃杀的血腥味,屠尽了前朝的皇室中人,那原先可以称作他大舅子的前朝皇上被一剑捅穿,死不瞑目的染血头颅被挂在城门上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连鬓发都被风给吹干。
若是有大胆的人敢上前捻一下,怕是一下子就会把发搓成了飞灰。
而少有人知的是,当时才刚刚平复西域暴乱回来、专门不让这些前来拜访她生辰筵席的前朝长公主,其实也怀了身孕。
结果可倒好,连自己的驸马都还没来得及见上一面,或者说长公主都不知道驸马是什么时候离宫拥兵的,还以为他还老老实实在后院里等她回来呢。
总而言之,长公主头天才刚刚回来设立了个筵席,膳食还没用上几口,自己的夫君就造反了。不仅如此,她的好驸马还把自己的亲哥哥给一刀捅穿、直接便登上皇位、改朝换代了。
兵荒马乱之下,长公主带着满宫的仓皇女眷躲到了王都一处少有人知的僻静山林里。
不过也是因为这番动荡,她和崔大夫人竟是同时发作,再加上当时情势混乱,两人的孩子也被抱错了。
稀奇的是,长公主怀胎已经十月,加上出了这样的大事,她还要忧心阖宫女眷的安危。倒是当时崔大夫人怀的那胎还不足七月,走路有仆妇相搀、也不曾过多劳累,不知是看见了什么吓成这个样子,居然直接便发作了。
幸好前朝本就设立时间不长、根基不稳,而这曾经是驸马爷的新帝本就是世家公子出身,也不欲过多为难其他的世族,所以等到铸甲销戈之后,就送这些贵妇们回府安歇了。
说来这次宫变,除了前朝的皇族受了波及被血洗一空,以及出了长公主和崔大夫人孩子换了的乌龙事件之外,能称得上伤亡的也就只有长公主本人了。
当时今上才刚平复所有动乱,什么都没吩咐、倒是先御驾过来寻她们这些女眷。
不过,这些人精的贵妇心里也都清楚,这今上怕主要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是过来找压迫囚禁自己的长公主寻仇了。
然而今上注定不能亲自报复了,等到他来的时候,见到的只有在僻静深林处,一具浑身布满血污、上半身被野兽啃噬干净,那衣着熏貂、上面缀着珍珠垂绦的公主例服的残骸。
今上深深凝视了那具尸骸一会儿,神色晦暗不明,火光染红了他久不见日光的苍白皮肤,当时即使是最亲近的近官也不敢觑他的面色,最后还是今上自己折回身,吩咐:“带那孩子回宫吧。”
大太监嗫嚅着问:“那长公主……”
然而今上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灰鼠皮制的披风在枯寂的山林中发出猎猎的声响:“不必再管了,随她吧。”
唯有极少数的余留下来的宫女才可以依稀辨认,这用着青石刻丝的银鼠皮披风,乃是长公主离去西域前,亲手赠给驸马爷的那件。
因着是不善纺织的长公主亲手一针一线所缝制,当时的驸马还很是嫌弃,从来都不披在身上。
却不知道是不是当天发生的事情过多,旧日驸马爷的今上居然还披上了这自称“狗都嫌弃”的灰鼠披风。
然,这都不过是陈年旧事了。
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载,阿余也不敢再提起这件众人皆晓得的秘密,只是好奇道:“西域荒秽,公主你来此地作甚?”
邵宁公主冷笑一声,舒展一下自己的胳膊腿,“听闻我的未婚夫婿,唤做什么萧连帅的,现在就在此处?”
不远处兵戈列阵声渐渐大起来、铁蹄踏在泥土上的铿锵声响不绝于耳,领头的军士高头大马、眉目冷峻,腰侧挂着主将才有的木牌,当真是好不威风。
那木牌本来是归属于崔珩晏的。
眯眯眼睛,阿余咬牙切齿道:“萧连帅这就回来了。”
寸草不生之地,黄沙枯碛随处可寻,要尚公主的萧连帅萧易远挂着公子的主将牌,得意洋洋地要凯旋而归了。
作者有话要说: 渣男要一个一个送死嘛。
咳咳,争取、争取在这周末能够虐完大范。
因为没有存稿,所以不能确定。
仙逝的寒寒表示有话要说:不要叫他范狗,他配做狗子吗?呸呸呸,不要污蔑狗族名声。
第39章 为你实现一个愿望
滚滚黄沙如翳, 碾断了轻薄日头尽处的夏色。
身着软甲的公主瞳孔缩紧, 露出个没什么含义的笑:“说说, 你主子是怎么病的。”
一说起这个,阿余就后悔不迭,恨不得穿回到半个月前去用凉水泼醒自己。
因着他那时候还不知晓公子已经换了身份, 其实不是什么崔家的小儿子,而是金尊玉贵的今上皇子, 所以也不曾有什么过多防备的心思。
毕竟崔家虽是世家大族, 但其实已经没落, 在以军功论出身的西域更提不上是什么勋贵。
当时阿余得知自家的公子挂帅还很是惊讶————
他不会武,也自然不像会飞檐走壁的阿裕一样知晓崔珩晏虽然病弱, 但是射石饮羽也不在话下。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公子身子弱,才更是从小加倍用时间研习兵法。
善文能武,不外如是。
然而阿余不知道, 他简直要为自己眼里柔肤弱体的公子璜操碎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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