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刚吹灭了照明的灯烛,门扉就被叩响。
百叶看阿笙都已经祛了外衣,只穿着一层中衣,便自己重新插上才刚松下的发簪:“你别起,我去瞧瞧。”
那来人也没有入屋,只在转角处和百叶喁喁细语。
过了约摸一刻钟,百叶才重新进屋,试探着叫她:“阿笙,你可已睡下?”
阿笙还在想着自己的婚事,一时半会想不出个对策,哪里会这么快入眠?
她重新点燃灯烛,笑嗔百叶:“便是已经入眠,听你这么一唤,怕是也早就醒了。”
摇曳的火光下,少女不施脂粉的脸更显得铅华弗御,细嫩如早春桃花般。
太过幼弱了。百叶抓着来人给她的信也恍惚:她虽不过是个丫鬟,但借着世家崔府的光,也见过定州各家望族的小姐。
在她看来,便是大家称作十年难得一遇的定州第一美人,也及不上阿笙的妍姿艳质。
阿笙,怎么就是个婢女呢?
阿笙看这人发怔,挥挥手:“来得是哪里的书生艳鬼,把我们百叶的三魂六魄全给勾跑了?”
只要不开口,阿笙便是个玉貌花容的可人。
前提得是她不开口。
这下百叶也不再恍惚,没好气地把烛台擎过来:“你可少看点话本子吧,都看得疯魔了。”
百叶把手里的信拿给她瞧:“就算是艳鬼,也是来找你的。”
阿笙这下彻底清醒,拿过信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百叶:“是崔大夫人身旁的留春找你,说是在花朝节那天,有要事相商。”
阿笙疑惑:“自是来找我,为何不进门?”
百叶不在意挥挥手:“怕是惊扰你睡意吧,若说崔大夫人的侍女也和主子一样,都这么体贴入微。”
那倒真是巧,阿笙刚把烛火吹熄,来人就怕惊扰她睡意,敲上门来。
阿笙拆着信:“我倒是不知道,百叶你何时背地里与别的婢子勾搭上,是我不够温柔体贴吗?”
百叶恨得直拧她的嘴:“我的小姑奶奶,我哪里和她说过话?只不过大夫人贴身丫鬟就那么两个,宴会上我总是见到过的。”
阿笙被捏着嘴,话也模糊不清:“你怎知道她就是留春,不是还有个归春吗?”
百叶无奈地撒开手:“她自称是留春,骗我又有什么用处。”
阿笙一目数行浏览完了信。
信的大意是,留春知道阿笙不想嫁予萧连帅,而她却恰好有个法子,不过对应的,阿笙也得帮她一个小忙。若是愿意,便在花朝节申时二刻,见面详谈。
阿笙虽然明面上和大房的人没什么交集,但少有人知,她幼年学字时,却是和留春一起的。
只不过,阿笙是为了不必四处讨人嫌,让别人给她读稀奇古怪的故事。
而留春,却是受崔大夫人所命,学几个基本的字,以备将来能“红袖添香”罢。
扯远了,总而言之,这着实是留春的字迹。
阿笙若有所思,问已经进了被衾的百叶:“留春脸上是否有一颗美人痣?”
百叶含糊道:“在下巴上,阿笙你怎么知晓?”
也不用阿笙回答,百叶已经酣然入睡。
阿笙扯扯唇角,也跟着滑进被。
下巴上的美人痣?这倒确实有意思。
无论如何,这桩这人头痛的婚事终于有了解决的法子。
花朝节转眼就到了。
诘晓三春暮,新雨百花朝。
挑着担子的少女在街沿清脆地叫卖香囊,山茶混杂着水仙的清幽最先唤醒的,是一早就静候在巷子转角的少年郎。
他却偏要装作刚巧路过,不过是恰好碰到:“釉梅,不是都允许你从今往后,都可以在我的戏楼里面卖香囊。你怎么就这么贪财,还要在外面贩卖?”
名叫釉梅的少女哼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这戏楼赫赫有名的东家,鲍少爷!”
她目光灵动,眼珠滴溜溜地转:“只是,我怎么听闻,这真正置办与监造戏楼,还策划新戏的,都是那不赀之躯的崔家小公子呢?”
鲍少爷被拆穿,恼怒地敲敲她的头:“那建楼的黄白之物,是崔珩晏暂时借给我的,况且建楼的时候,我也出谋出力了。而且,也只有花朝节这一天的戏是他负责的,之后自是由我来管理!”
釉梅整理被他弄乱的头发,佯怒:“你这种朱门绣户出来的郎君,自然不知道我们穷苦人家女儿生活的不易!”
她使劲推他:“别捣乱,快回家慢慢思考如何运营这戏楼吧,你都耽误我卖香囊了!”
鲍少爷一个趔趄,不满地嘟囔道:“我什么时候捣乱来着?呵,我也是来买香囊的。”
他装作随意挑选,却偏偏拣个梅花味道的,“就要这个吧,省得你这个小丫头,不识得好人心,总说我不理解你。”
香囊上面是淡色的霜梅纹路,隐含暗香浮动。
釉梅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有心要买,于是迟疑道:“这香囊里的梅花是去年冬日碾磨研制的,怕是不新鲜,只是我个人怜爱梅花苦寒味,才放在担子里。”
釉梅说到这里顿住,但还是艰涩地劝他:“若是送给其他女郎,还是春日开的花好一些,香味馥郁,惹人喜欢。”
少爷的脸骤然变红,不敢再看她:“我就要梅花味道的。”
言罢将铜钱放到她手边,转身就离开。
釉梅刚取出那纹理细腻的织物,见状着急道:“喂,你的香囊没拿!”
那少年郎也不转头,脚步匆匆,高声喝道:“那是送给你的。”
一旁,范邨刚从秦楼楚馆里醉态酩酊地踏出来,看见这幕来了兴致,“这小子不是鲍家的二公子吗?”
这范邨不是别人,正是一直觊觎崔大夫人身边留春的,城东老鳏夫。
范邨摸着下巴,眯上酒意熏浮的色眼,指使起身边的侍从:“把她卖的都给爷爷包下来。”
他的侍从也是醉意朦胧,但好歹还记得拿钱袋:“您最近看上的,不是留春那丫头吗?那位不比这贩卖劳什子香囊的,颜色好多了。”
范邨呿了一声:“你懂什么?这叫什么梅的长得平平,我自然不觉得有趣。可她偏偏被鲍家公子看上了,这价儿就不一样了,这也才值得爷好好玩玩。”
范邨不是普通的老鳏夫,他是有钱有势,而且因此阅尽无数美色的老鳏夫,可不是见着一个美娇娘就猴急。
柔顺婉转的姑娘他不知见过多少,早就没有趣味。
他范邨偏爱的,就是那些心有不甘却曲意逢迎的青娥。
那心有所属,却只能无奈错过的锦帛生生撕裂,最令他沉醉不过。
让如斯美好活生生粉碎,他才能感到满足。
便是那留春……
想到那娇艳欲滴,偷偷向他投过来蔑视目光的姑娘,范邨愉悦得笑起来。
这边,百叶正和新入府的婢女讲着花朝节的传说。
若是有心上人,便要在花树下祭拜花神,虔诚许愿,挑一张五彩纸系在花枝上。
花神会将愿望传达到你渴慕的郎君身上的。
阿笙对此嗤之以鼻:“不说别的,倘若那五彩纸被风吹走,或是姑娘们的心上人重叠,那花神要怎么帮?”
百叶气得直骂她:“我迟早有一天,要把你的嘴给拧下来。”
新来的婢女名字倒是应景,唤做花锦,她就是原来那帮着找到翠柳偷东西罪证,立了大功的扫地丫鬟。
前些日子本来花锦到了公子璜哪里伺候,不知为何失了仪,又被送回阿笙她们身边留着调.教,被崔姑母予以厚望,好将来能成个能堪重任的身边人。
花锦笑嘻嘻:“阿笙姐姐容貌这般好,怕是心慕哪个郎君,都会成事的。就是不知,和萧连帅的好事什么时候到啊?”
阿笙疏懒擦拭笛子的动作倏地一顿。
倒是百叶纳闷地问花锦:“萧连帅什么时候和阿笙扯上瓜葛了?”
这时,远处的姑娘们跑过来招呼道:“你们还等什么呢?快来一起拜花神了。”
这下百叶也只好把疑窦先按在心中,将早先裁好的五彩纸抓在手里,和其他人一起去花树下祈福许愿。
平日循规蹈矩的娘子在树下双手合十,闭目轻轻许愿。
待贵女们踩着侍仆的肩,轻轻放好五彩纸离开后,婢女们就熙熙攘攘地挤过来,跟着许愿。
她们双目微闭,心内默念,平时羞赧不好意思提及的郎君的名字。
一个婢女打趣同伴:“我听到你念叨了,你是不是喜欢小公子?”
她同伴粉面含春,怒骂道:“你个小蹄子真是不想好!”
却是也没否认。
是啊,谁人不喜欢崔家小公子呢?哪怕是地位卑微如她们,自然也能心生向往,可以仰慕那风清月皎的公子。
等到其他人全都涨红了脸,将心意附着在笺纸装点于花树上后,基本低处就没有什么秃着的枝干,盛开的全是平地起微澜的怀春心事。
阿笙等到其他人都去蒸花糕,或是结伴去赏花游玩,散得差不多,这才拾捡起挑剩下的黧黑色纸条,跪拜在树下。
虽则她不信这些,可是真到树下的时候,也还是受身边人影响,跟着认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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