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姑听了,堆起一脸笑意道:“陛下见笑,此乃我观中秘制之散,以玉泉素酒冲服,可活血散郁,乃是本地名产,陛下若不嫌弃——”
季沧亭:“朕嫌弃。”
尼姑微微色变:“这——”
季沧亭将茶碗扣在桌上,轻轻一声碎响,连茶碗带下面的桌案一并被扣出一道道裂纹。
屋内噤若寒蝉,只闻季沧亭缓声道:“京中三令五申,所有药铺俱不得兜售私制寒食散,莫不是圣旨一下,只有京中面子上遵行,连京郊也未能传达?”
她说话时,隐有一股慑人的愠怒之意,随从们脸色一白,慌忙跪了一地。尤其是代行此令的礼部官员,更是惶惶然连忙叩头:“臣等有罪,令使早已下达,但寒食散成瘾难戒,推行之下有诸多困难,还望陛下再宽限些时日,臣等必然……必然……”
“朕说过了。”季沧亭寒声道,“尔等为朕之臣属,俯仰间只需顾忌天下,若有忤逆之辈,礼部解决不了的,就派刑部解决,刑部解决不了的,就让兵部去办。寒食散之害,朕恨之久矣,此毒不除,大越之官吏,永负病躯,亡国祸端,岂容轻纵?!即日起,自京中始,销毁一切寒食散,所涉道观及私药坊,一并捣毁,不得延误!”
……
“太尉大人可知,陛下接回赵太妃后,发了雷霆之怒?”
“嗯,当年服散之风,亦是激起外族野心的恶因之一,而后的战乱,让她失去一切,自是厌极了服散之风。”
夜过三更,石梁玉拨亮了桌旁的烛光,融融烛火,却照不进他眼底。听属下回报完这些时日的情报,他放下手里的公文,又道:“战乱过后,京中那些权贵本就损失惨重,急欲靠压在手上的寒食散赚回一笔,这个时候陛下的严令,虽可一除服散之弊端,但过激之下,也为自己埋下祸根了。”
下属回道:“话虽如此,但京中那些药舍里,却早在一个月前,便有人襄助设下专人医寮用以戒除药瘾症候,收效还颇为明显,倒也有不少服散的贵胄愿意遵从新政。”
石梁玉写字的笔锋一顿,道:“一个月前便预见到陛下推行此政的弊端,又不着痕迹地默默相助,能有如此远见者,是成氏?”
下属头皮一寒,道:“成氏对陛下的皇位归属一直态度冷淡,岭南那边的声音仍是属意皇孙,难得他们愿意相助陛下新政,看来似有软化,大人觉得何处不妥?”
“何处不妥?倒不如说,哪里都不妥。”石梁玉声音一沉,“尔等皆为先父麾下,随我如履薄冰至此,难道不知,只有成氏与陛下两虎相争,才有我们的存活余地?否则又何必从赵妃身上布计?”
森然含杀的目光,让人不由得心中一颤,低声道:“属下……属下只是见大人日夜为陛下之政务操劳,还以为、还以为欲效先太傅成晖鞠躬尽瘁之风。”
成晖为先帝稳守内政数十年,直至遇害后,朝纲方逐渐崩解。这一点上,石梁玉仿佛也继承了这份师风,若非涉及争斗之事,分内政务确然无可挑剔。
提及成晖,石梁玉闭上眼,道:“闲话休提,成钰或许料到彭校尉之死同本官有所关系,但他既拒绝承认陛下帝位,便表示他如今乃朝外之人,不在其位,难谋其事,必有疏漏之处。”
他顿了顿,拨开案上卷册,道:“公卿世家,多少沾有寒食散,先帝在时,常赐寒食散至庾郡公府邸,而庾郡公的侄女正是成钦遗孀,明日你承抄检寒食散之责,可将庾府列在其中。陛下未能及时救回成钦的性命,本就有一份心结,而这,就是火引。”
“妙啊,待斗败了成氏,接下来便是剑指帝位——”下属谄媚的话未说完,便忽地挨了一记耳光,愕然道:“大人?”
“石莽的结局,你没看到?”石梁玉慢慢握起手指,低喃声里,隐约流露出一股执狂,“我要的不是大越江山,只要她更依靠我一些,而非是成钰,甚至……她自己。”
……
正月初,京中便出了一件大事。
先帝笃信丹药之术,整个炀陵一度处处烟香,道士盈街,而一开春,新组建的京畿卫便一身戎装地满京城抄检寒食散,其中尤以先前阳奉阴违的各大道观药房为甚。
短短数日,抄出的寒食散价值无计,甚至塞满了一座粮库。那些寒食散当众销毁之时,不少药商心疼到背过气去。
寒食散向来为贵胄专供之物,最风行时,几乎每门每户都用以待客,如今动到了根本,教这些道观药铺背后的名门贵胄损失惨重,既惊又怒,越武专横之传言徐徐发酵。
而这边宫中,季沧亭在安排了御医专程为赵妃解除寒食散的药瘾之后,便又开始回头处理横亘在眼前的政务。
“两件事,其一,便是此行从苟正业身上搜得蜡丸书,刑部三日内便会给出结果;其二,兵法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寒食散之祸,朕已决意根治,不可久拖。”
此时的议事殿里,从刚回京述职的铁睿、庾光,到新提拔的谢九,俱是季沧亭的自己人,谈起政务来便少了在外时那般深沉严肃。
铁睿道:“京中各处已安排下去,虽有不少世家震怒非常,但到底不敢和官军起冲突。至于百姓们,他们用不起寒食散,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倒是最支持陛下的。”
庾光从回京述职以来,便耳闻季沧亭种种激进政策,憋了许久,方道:“陛下,臣对寒食散一事仍存疑议,便拿我家的产业为例。我家太公出身行伍,即便不喜寒食散,也有两三间药铺经营此物,前些年先帝在时,一年所获之利也足以养起一支分家。以小见大,可知若一夜之间将寒食散彻底禁绝,便是断了某些世家族系的活路。”
自家人敞开天窗说亮话,季沧亭自是乐见其诚意,道:“你我幼年时何曾不知这个中利益牵系?寒食散禁绝,或许会断了一部分人的生计,但人之为人,本就怀有趋安恶习,如今战后百废待兴,朕岂容这些瘾君子以寒食散为由避世而去?此政非为行险,而是万象革新第一步。”
铁睿目露尊崇:“臣同意陛下的观点,会在此时反对的势力,想来当时匈奴南下时也是第一批做那软骨懦夫之辈,彼时能为一时之安服膺于外夷,此时又凭什么不能服膺于陛下之治世?如今京中雄师在手,谁敢作乱,不妨先拎出来以正视听!”
庾光驳斥道:“铁睿,朝政之事非独杀伐一道可周全,你当多劝谏,而非仗着武夫之气怂恿陛下将自己陷入孤军之境。”
季沧亭听他们彼此争吵了一会儿,回过头问新任的户部尚书:“谢九,你这个平时人称小成钰的怎么说?”
谢九道:“臣体质羸弱,打不过二位大人。不过昨夜已拟好了善后之策,这些道馆药铺抄没后,那些失去生计的百姓可随官商经营,陛下沿路顺手打服的那些小国正朝贡而来,急缺人手呢。”
“还是聪明人办事妥当,以后尽管直言,打不过的朕帮你去打。”
谢九笑了笑,忽然道:“既然陛下允许,那臣便直言了,诚如陛下所言,治世当一鼓作气,无论是寒食散,还是由彭护军所起的谣言,其实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当前最棘手的,乃是成钰的态度。”
铁睿和庾光瞬间便不吵了,齐齐看向季沧亭。
“陛下当早做决断。”“陛下三思,成氏股肱之臣,不可自毁长城啊!”
截然不同的声音,正是季沧亭矛盾所在。她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略显狰狞的龙纹,眼前仿佛又出现了成钰那疏离的侧脸,连一个目光都不曾予她。
季沧亭一生罕有恐慌,也从未质疑过成钰待她的心意,而如今却总是不免想——他是在叹息她的无能,因为她没能救下成钦的性命?
恍惚片刻,忽闻恶讯杂沓而至。
“见过陛下,今日查抄寒食散时,撞见昌德郡公庾象私下收受寒食散,自称是药用,与京畿卫争执间,庾老郡公心绪激动,吐血垂危……”
庾光猛地站起来,跪地道:“臣家中药铺早已遵行律令关闭,叔父乃是因患病方得药用少许——”
“朕知晓,你先回去探视郡公吧,铁睿也跟着去吧。”
庾光与铁睿匆匆告辞后,谢九叹息一声,行了个大礼,道:“臣斗胆猜测此事并非偶然,庾夫人巾帼英雄,亦难抵小人算计,想来有心人已开始针对成国公布计谋害。他若留在京中,今后要面对的,不止是今日小人之害,他日恐怕铁睿等自陛下大业中得富贵者,也会逐渐视之为政敌。”
季沧亭的势力对她皆是死忠,乃因他们一身荣华,都是和季沧亭的帝位绑在一条大船上的,季沧亭沉,则他们沉。而在季沧亭看不到的地方,他们要比她更在意这个皇位的稳定,在他们看来,成钰现在的态度就是不识抬举。
“一语点醒梦中人,多谢你。”季沧亭,“今日他们对庾老郡公下手,再来,恐怕就是庾夫人,最后便算计到了成钰身上。朕不怕小人中伤,只怕大势之下,他的固执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拟旨,成国公为国谋得北境百年平定,朕愿拜他为太师,他若愿意,便联手一开大越盛世,若不愿,便送他先归故里养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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