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矩回京后一直挂着个刑部侍郎的名头,兼之刑部的老尚书过劳回家休养,刑部一应事务便由他暂时负责。季沧亭说要看卷宗,他自是颠颠地跑得比谁都快。
“……凶手苟正业搏斗中与老彭同归于尽,心口要害处利刃入肺腑,伤口长二寸,直入心脉,当场毙命。”季沧亭翻看卷宗,记载颇为详细,又道,“近身搏斗凶器是何物?”
“是一口官刀,苟正业本是一进炀陵就被抓起来了,无奈他为人狡猾,押解过程中用石灰粉迷了士兵的眼,夺刀逃窜,恰巧撞上彭校尉,才酿成此等惨祸。”
季沧亭蹙眉道:“常规而言,近身搏斗当以短兵为上,按炀陵兵制,官刀少说有手臂长,若是搏斗致死,也该是劈砍致死,而非利刃入腹。何况苟正业废物一个,狗都比他能咬,岂有那个本事去杀老彭?”
王矩没见过苟正业,好奇道:“苟正业不是军伍出身吗?石莽在的时候,听说他还是一员猛将来着。”
“呵,嘴上猛将倒是真的。”季沧亭合上卷宗,道,“当时的仵作安在?”
“仵作两个月前告老还乡了,人在岭南,陛下若想召回来,怕是得等上三个月。”
季沧亭自是没有那三个月的闲心去空等,道:“那苟正业如今葬在何处?我想去开棺验尸,总不会火化了吧。”
“那倒没有,这样的罪人死后统一葬在京郊回雁山,只是此地大凶,开国时便盖了座道观在山头镇着,陛下实不该亲身而去。”
季沧亭道:“战场上尸山血海都走过来了,还怕一群土埋的死人?”
此时旁听的赵公公忽然出声道:“陛下,关于那道观,有一事老奴不得不奏。”
“怎么了?”季沧亭问道。
“陛下可还记得先帝的赵妃?”
季沧亭一怔,那个生得极像她母亲襄慈长公主的宣帝宠妃,她自然是记得的,只是宫变一事后,她便一直没什么消息,自己也没有过多关注。
赵公公慢慢说道:“说起来,当时石莽弑君篡位,皇孙岌岌可危,若非赵妃派人通知成钦大人偷偷将皇孙及时接出宫外,想来皇孙也活不到现在了。那之后赵妃沉潜宫中,直到数月前,诞下一女婴。”
季沧亭道:“卫氏血脉单薄,赵妃诞下公主,此乃大事,怎未回报于朕?”
赵公公叹道:“赵妃诞下的皇女,没过三日便夭折了,按赵妃从前同石莽的关系,她不愿张扬,自那之后便自请去了回雁山上的道观清修,听说大约是想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了。”
季沧亭闻言思虑片刻,道:“此事不妥,她既改邪归正,也算对瑾儿有恩,加之丧子之痛,不该在道观里受这般清苦。左右都是要去一趟回雁山查看苟正业的死因,倘若诸卿认为朕亲临不祥,不妨就以接赵妃回京的名头去回雁山一行,对外也好安先帝旧臣之心。”
赵公公笑了笑:“陛下谈吐,越发有真龙气象了。”
季沧亭道:“那便就此定下了,王矩,你寻个靠谱的仵作……不,就去成国公府上,他门下能人辈出,朕记得以前太傅身边有个黄老医术通神,你便去找成钰要人,就说是我要的。”
王矩陡然一个激灵:“啊?陛下您、您已经去过成府了?”
“去倒是没敢去,不过我同成钰也见过了。”眼底一抹黯然掠过,季沧亭抬起头道,“如今想想,倒是我对不住他,否则若我们联手,岂容奸宄这般作乱。”
“陛下不必伤怀,这个谁对不起谁还不知道呢,这……”王矩脱口而出,马上反射性地捂住嘴。
“嗯?”季沧亭再次古怪地看向王矩,眯起眼睛道,“王矩,从刚刚你就不对劲,在紧张什么?”
“不敢不敢,臣就是……天气太冷以至于好打摆子,小时候就落下的毛病。”王矩连连摇头,边说边退,可他哪里躲得过季沧亭,后者撑着公案一跃而过,一把抓得他臂膀吃痛。
季沧亭:“我们是不是同窗好友?”
王矩:“是是是!”
季沧亭:“是不是异父异母的好姐妹?”
王矩:“是是是是!不、微臣岂敢和陛下称姐道妹?”
季沧亭:“不称姐妹,那就是君臣,这欺君之罪——”
王矩扑通一声跪下来:“姐姐,这事不是妹妹故意相瞒的!实在是因徐相他们护着那成钰老贼,一意将那厄兰朵女郎之事瞒下,非我所愿啊!”
季沧亭一脸懵:“说清楚?什么女郎?”
“事到如今,我便直说了吧,是阿木尔他曾派使者来中原,顺便就说明了成钰从厄兰朵得救并非偶然,他当时迷失在雪原上,受一女郎相救方才逃出生天。阿木尔见到他时,他还带了个崽子呢!!!”
季沧亭:???
作者有话要说:王矩:我要说的这件事,您千万别生气。
季沧亭:朕是天命之子,断不会为区区小事生气。
王矩:忠言逆耳,臣虽不忍,却不得不说成钰之所以活下来是被一个女郎救了,他还瞒着你有了个崽儿!这事在厄兰朵人尽皆知!
季沧亭:……
王矩:皇上您去哪儿?
季沧亭:……朕、朕思前想后,总觉厄兰朵不灭,实为我大越之患,这就去起兵。
第七十六章 同尘·其四
王矩这两天过得战战兢兢。
那日季沧亭盘问完他成钰和女郎事件后, 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好似并未采信便回了宫, 之后也没传出什么要大动干戈的风声。
但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据说季沧亭因为几个河工农桑, 还有科举舞弊的案子大发雷霆,当场发落了几个昏官去崤关修城墙。
王矩觉得, 季沧亭不可能一点也没信, 此时此刻必然将气憋在肚子里,谁出头就喷谁。
偏生过完年后,他需得面圣述职, 于是这一日便揣着奏本如丧考妣地进了宫。刚走到正殿门口, 忽然正门大开,一个官吏直接倒飞出去在雪地上摔得滚了几圈一头磕在了石栏上晕死过去。
“赵公公,这……”
“哦, 王大人莫慌,蒋学政今年本该监考,乡试前纵容儿子打杀同窗,被陛下审出来了,实是罪有应得, 这才被踹了出去。”
王矩惊恐地看了一眼那蒋学政被踹得口歪眼斜的惨状, 心想以季沧亭那等凶人, 这一脚下去,岂是伴君如伴虎能形容,但有不从圣心者, 她管叫你当场暴毙。
战战兢兢地刚跨过门槛,便听见季沧亭一声暴怒——
“春闱乃国之根本,岂容尔等这般轻忽!看看你们批的这是什么卷子?”
“诗人不惜命,持笔向远方。李杜棺中跳,老子美名扬?”
“这等狗屁不通的诗词也能给个秀才名头?!岂有生员连考二十年都这般奇葩!编胡话也要编得像样些,即日起彻查江南考场!待春闱过后,百官亦要再考!朕必亲自督考!”
王矩:“……”
季沧亭一通大发雷霆,吓得王矩怂在门口,直到季沧亭心绪稍定召他进来,才打着摆子一步一晃悠地挪进去。
“……明日朕就会启程往回雁山去,关于赵氏册封太妃之事可安排妥当了?”
“陛下放心,皆已妥当,除了太妃典仪之外。日前说的,从成国公府上借来的那位黄老神医,也已经答应了,明日便会随驾。”
季沧亭一目十行地看罢了奏表,嗯了一声,不经意地问道:“成国公没说其他的?”
“成国公服孝期间,本就不宜同外人多谈,臣并未多——”王矩咳嗽了一下,忽感一股杀气袭身,连忙改了口,道,“虽未多言,但偶有提及近日京中谣传纷纷,国公神色自如,只言‘如人照水,清浊自知’,余者未多言。”
季沧亭听了,道:“倒是他的作风,不过今年科举虽闹出些让人不快之事,成氏教出来的门生里倒是仍有几个顶用的。他门下有个今科的西川会元投了封《平谣策》,言称天下虽定,却有谣言纷飞,若放纵日久,恐不利于社稷。究其缘故,乃因民智不开,令妖言当世,仁德难扬,建议朝廷专设衙署,令邸报不止限于朝廷,而是通售于民间,朕深以为可行,你觉得呢?”
谈起政务,王矩严肃起来:“臣非掌管教化,此策极为大胆,虽可令百姓眼光转至国计民生之处,但也颇有隐患。臣斗胆直言,以徐相等人对前朝历代先帝之评断,倘若百年之后,朝廷之中奸佞再出,如此掌控舆情之衙署,恐成朝中弄臣口舌。”
“你的担忧不无道理,确实是把双刃剑,不过天下百年分合,皆有气数。天子之德,一朝一夕着芸芸,一生一世者渺渺。倘若朕晚年昏聩,为祸江山,倒也希望朝中仍有耿直进言,于社稷不屈者……”
王矩心头一震,却是从年轻的女帝眼里觑出几许根本就不该属于她这个年华之人该有的苍凉,道:“陛下言重了,陛下功在千秋,本就已是为前人所不敢为之事,无论执政过激与否,后人必定敬服瞻仰。”
季沧亭深以为然:“你这么一说,却是朕短视了,事已至此,毁誉由人,即便朕做些激进之事,也无需太过顾忌。爱卿,朕有一事当得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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