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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崩殂后 (衣带雪)


  季沧亭想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你不是拐弯抹角地想说我穷兵黩武戕害百姓吧?”
  成钰:“在下质疑的是先帝,和徐小姐何干?”
  行吧,打仗是个烧钱的事,因为胜仗打得太多,导致大越青壮不思种田,人人想着参军报国,这也的确是她当年疏忽的地方,成钰已经说得很委婉了,要是成太傅还在,凭着她三番五次身入险境,早就拼着老命把她腿打断了。
  “不用质疑,朕确实有错,当批则批,此乃荀圣传承。”季沧亭当场认错,端正坐好,“不过话说回来了,你让瑾儿去婉婉的私塾帮忙,我见他离开时走路都打着飘,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成钰淡然道:“知好色而慕少艾,你十三岁的时候也这样。”
  “我十三岁的时候怎么了?不过就是在你榻上写了‘季沧亭到此一游’而已,太傅他老人家打都打回来不知道多少次了,瑾儿这老实孩子哪能跟我比。”季沧亭对于当年的战绩十分骄傲,喝茶喝到一半,陡然意识到了什么,连连呛咳了几口,瞪大眼睛道,“这小子喜欢婉婉?”
  向婉婉算是她们那一届小龙门最小的闺秀,即便如此,也足足长了卫瑾七岁,至少在当下的人们眼里,这已是跨了辈分了。
  “他今日旁敲侧击,看起来心意倒是很坚定。”成钰倒是不以为意,语调平淡道,“所以我便暗示他这个身份地位,若是夺不得皇位,便是死路一条,更遑论风花雪月之想。大约也是因此,他便笃定了心意要去争上一争,也算是好事。”
  季沧亭依然还在震撼当中,喝了口茶压压惊后,长出一口气,自我说服道:“想想也没什么,你不也大我五岁,我娘当年是觉得你年纪大了点,想给我找个同龄的人处着。好在我机警下手得早,不然凭你这花容月貌,指不定有多少糟心桃花债呢。”
  “托卿杀伐决断之福,成某与有荣焉。”闲谈至此,成钰拱手请她暂时让让位置,在案上铺开一张巨幅画卷,这画卷之大,长约丈许,铺开之后,季沧亭不由得眼睛一亮,出于军人的爱好,当即扑过来如获至宝般查看。
  “哇……厄兰朵,神女河……崤关……一直到南岭,山川脉络这般精确,这是什么宝贝?怎么不早拿出来?”
  成钰道:“失踪那些年,我走遍了厄兰朵,乃至西北域所有小国,均有绘制,只是因雪盲之故进展缓慢,一直无法完工。最近好些了,这份坤舆图终于完工,另附三册厄兰朵诸部风土局势总录,有这些东西在,只要瑾儿日后详加参悟,在他天年之内,应对关外之敌自是游刃有余。”
  季沧亭脸上的笑容一滞,抬头对上他的双眼:“你是为了让我安心?”
  “之后再说吧。”成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敛眸道,“我昨夜翻阅了近日的线报,察知厄兰朵有可能参与到当年刺杀之事中的势力,有可能是王庭的阏氏。你杀了兰登苏邪,又使王庭从此掉了半壁江山,她必是恨你入骨,也唯有这般血仇,才能使其不惜代价再次派人犯险入大越,至于之后石梁玉许诺了他们什么条件,阿木尔自然会代为查明。”
  其实放不下百姓的何止她一人,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说了千遍万遍要归隐山林从此不问世事,但一看到路有饿殍,家国遭劫,他还是一样追着她去了边疆。
  眼底有些泛酸,季沧亭想说些什么,却忽而听见外面有人奏报说是通王那边有官僚秘密来访。
  “……通王一党怎会这时候派人来?”
  成钰笑了笑:“消息够快,也够果断,若是真的,你这位王叔当得上‘卧薪尝胆’四字。”
  季沧亭知晓他要开始了,抱起地上的坤舆图卷轴,宝贝一样地夹在怀里,恰巧有侍女过来请她去看嫁衣的草样,便暂且离开了。
  出门刚过了中庭,迎面便见到两个人影被拦在门口。走在头前的是一个锦衣官袍的中年,眼细唇厚,一看就是擅长言辞之人,而更吸引季沧亭目光的乃是他身后的人。
  这是一个黑衣中年,头部戴着严实的铁面具,年岁不小,身形有些矮胖,但看得出走动间气息雄沉,只单论拳掌功夫,此人恐怕不在独孤楼之下。
  当然,独孤楼是剑客,长剑在手,他仍是天下第一。可同为武人,季沧亭却是一瞬间便知道此人不容小觑。
  “……薄侍郎,请莫要为难敝府下人,您带来的昆仑奴身份不明,岂能随意带去面见国公?”
  那薄侍郎一捋美髯,傲然道:“远道来之曰客,成国公府向来以孔孟之学享誉天下,竟是这般无礼吗?”
  当真是个恶客。
  季沧亭远远听着,甚感不悦,恰巧一眼瞥见袭光正在隔壁院子里啃国公府的珍贵花木,微微一笑,并指吹了个婉转的马哨,那边厢袭光听见了,竖起尖耳迈着欢快的步子往外钻,刚把头伸进月洞门,便撞见了想往里闯的薄侍郎。
  对方一身绿衫,绣的兰草栩栩如生,袭光一见,当即叼起他的袖子不客气地啃了一口。那薄侍郎只见一个马头伸过来,还没反应过来,袖子直接缺了一块,当即大惊失色——
  “贵府里怎会有马乱走?!”
  他刚说完,身后的昆仑奴一步上前,右掌抬起,一股内力在指掌间凝聚,而袭光还一无所觉,还想咬一口时,季沧亭连忙提着裙摆跑下来牵住马缰。
  “贵客见笑,我这便带它离开。”
  那昆仑奴见了她,右掌悬停在半空,好似愣了片刻,慢慢收了回去,退到薄侍郎身后上下打量着她。
  国公府里除了仆役没有其他女眷,唯一的可能便是成国公即将过门的新夫人。薄侍郎一见之下,道:“这位……难道是徐小姐?”
  “正是。”
  薄侍郎干巴巴道:“果然是徐公膝下,颇有风仪。听闻小姐不日便要同国公完婚,薄某在此先道一声恭喜。”
  季沧亭注意着他身后那位昆仑奴的动静,唯恐袭光这小傻子被伤着,客套了两句不敢当,刚要牵着袭光离开时,袭光忽然一顿,就近在季沧亭手上狠嗅了一通,忽然一阵嘶鸣大怒,低头往前冲了半步,直接把季沧亭整个人拱进一丛绣球菊里。
  季沧亭:“……”完了,忘记把手洗干净了,它怕是闻出昨天晚上她摸了别的马了。
  薄侍郎本来生着气,一看此情形,笑道:“刚才没瞧清楚,原来是先帝御马,失敬失敬。小姐有所不知,这马儿颇有灵性,除了先帝,罕有人能驯服。徐小姐柔弱之身,还是多练些闺房女红吧,莫要东施效颦,落人笑柄。”
  言罢,那薄侍郎似乎心情大好,长笑而去。至于他身后的昆仑奴,似是回头看了一脸尴尬的季沧亭一眼,发出一声轻轻的哼声,便不再理睬。
  季沧亭:“是我的错觉吗?为什么有这么多人替先帝她老人家呷我的飞醋?自己人也就算了,政敌也敢来嘲笑我?”
  “这……”侍女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道,“准夫人莫气,都是些外面的谣言。如今朝堂上虽然党争不断,但毕竟国公爷当年和先帝感情甚笃,希望他们能姻缘美满的也不在少数……如今国公求娶了您,有些人意难平之下,说些酸话也是常理。”
  ……你啊嘛的,有这份心,当年朕试图下旨立他为后的时候,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朕都驾崩了,跑过来酸这些有屁用!
  季沧亭拍了拍身上的泥屑,不由得又看向那昆仑奴的方向。
  “没想到通王府也有暗藏的宗师,王妃家也并非显赫大族,这宗师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
  “薄某便开诚布公了,昨夜王妃遭刺的事,想来国公已然听说了。兵马司那边称有士卒看到红衣王驾乃是骑着一匹通体雪白、额生红焰的神驹,而众所周知,有此神驹者,唯有寄养在国公府中的先帝御马……此事事关王妃娘娘腹中的皇裔,还望国公给个交代。”
  薄侍郎来势汹汹,作为通王党的中流砥柱,他如今比通王本人都更看重王妃肚子里的孩子。毕竟一个痴愚的王爷是无法说服天下人的,但只要王妃的孩子能平安生下来,往后便是太子,他们也有了为从龙之臣的位置一争的底气。
  可若是通王妃腹中的贵子有个万一,那他们的指望就全完了。
  空气略略凝滞,桌案这头的成钰看罢了薄侍郎带来的目击了红衣王驾的士卒证词,不紧不慢地往博山炉中添了半炉青木香,方道——
  “这番话,还不够开诚布公。”
  薄侍郎一愣,道:“请国公示下。”
  成钰道:“通王妃之子,关乎皇位之争,汝等若当真想为此一搏,今日该是石太尉带着兵马司来此问责。所以你今日来此之事,其事前并未告知过石太尉,至于目的……我替你开诚布公地讲吧,你们发现昨夜袭击王妃的红衣王驾是石太尉所派遣,一怒之下,想到我这里来寻个备用的盟友。”
  薄侍郎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一时语噎,竟不知如何开口,干笑数声:“国公此言过了,下官区区一个侍郎,如何敢胡乱猜测上官?”
  “不敢胡乱猜测石太尉,倒是敢捕风捉影地随意让成国公府给个交代?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引导我去猜测你今日之所为,背后另有他人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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