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子摆好了,用树枝糯米胶粘起来的海报也立住了。
“真是多谢您了。”月牙儿连声道谢。
卖花婆一摆手,端详着水墨哈士奇海报,笑说:“你这揽客法子倒是少见,这狼咋瞧着这么搞笑呢!”
她说的不错,这时候招揽顾客,要么喊,要么手里拿一串竹梆子,摇地笃笃作响。若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除了一副好嗓子,多半手里会拿一个“惊闺叶”,那是一个玲珑锒铛的带着铃铛的小鼓。一路摇着,嘴里喊着,才好招揽顾客。可月牙儿手中一没“惊闺叶”,二又放不开喉咙喊,只能别出心裁的弄了个海报。
这缘故三言两语也说不完,月牙儿只对卖花婆笑笑,没有接话。
卖花婆看了一会儿“狼画”,好奇问:“小姑娘,你卖的是什么?点心吗?”
“是呢。”月牙儿索性揭开盒盖,拿了一个花卷出来,摆在盘里做样子。
“这个是翡翠花卷。”她指了指掺和了菠菜面的。
“这个是金玉花卷。”这是掺和了南瓜面的。
卖花婆见了眼前一亮,看看那花卷,又看看她篮子里卖的碎桂花,啧啧称奇:“你这花卷,倒比我这真花还好看些。”
听了这话,旁边的人纷纷凑过来瞧。
眼见围成了一小团,外边过路的更好奇了。瞧热闹是人的天性,纷纷围拢过来,直挤到红绳边上。
“这是啥味的?”人群中有人问。
月牙儿笑盈盈的答道:“翡翠花卷是咸的,金玉花卷是甜的。”
“多少钱一个?”卖花婆问。
月牙儿有些局促的说:“五文一个。”
这价钱,他们到底买不买账呢?
众人围着看,却没人买,都等着第一个吃螃蟹的。
“给我一个。”
月牙儿心里一喜,循着声音往人群里一探。却见是吴勉,一手提着果篮,一手递过来五文钱。
她愣了一刹,立刻回过神,用油纸包了一个,递给他。
吴勉接过,咬了一口,面无表情道:“味道不错。”
说完,转身就走了。
卖花婆倾过身,笑道:“那个哥儿我认识,从不说假话。小娘子,给我也拿一个。”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等到日晒三竿时,月牙儿挑来的两扇花卷都卖完了。
月牙儿掀开盒盖,看着剩下的一扇花卷,盘算着何时才能卖出去。
这时候走来一个梳着双环的丫鬟,问也不问,只说:“给我拿六个。”
月牙儿看她一身布衣,瞧着不像富贵人家的家人,不知怎得出手这样阔绰。但她也不是好打听之人,老老实实包了六个花卷给她。
这下子,只剩下四个了。
一时没有客来,月牙儿在小板凳上坐下,心里想着,若是没人过来买,她索性将这四个花卷当作午饭,早些回去算了。
她坐了一会儿,因为起的太早,睡意上头,只能强打精神守着摊子。
一双绣花鞋,停在担子前。
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穿着白罗裙,鬓上戴着一只钗。她是薛家的陪嫁丫头絮因,穿戴却比寻常小家碧玉的闺女都讲究。
絮因盯着那副画儿,瞧了一阵子,才问:“你这画卖不卖?”
月牙儿顿时睡意全无,睁大了眼问:“您想买画?”
这姑娘的审美真是超脱了时代的桎梏啊。
絮因微微收了收下颚,说:“多少钱。”
月牙儿还真不知道,她愣了一下,说:“您看着给,比五文钱多就成。”
五文钱,是买纸借墨的成本价。
絮因的眉尖若蹙,心想这丫头怎么做的生意?她思量片刻,取出一钱银子——这是她荷包里最小的碎银了。
“给我包起来。”
“哎。”月牙儿也不知道那一小粒银子值多少,但总比五文钱价贵吧?便喜笑颜开的替絮因将熊猫图卷起来,用绳子捆了,递给她。
絮因接过话,随口问:“你这卖的什么点心?”
月牙儿揭开盖子:“翡翠花卷和金玉花卷,就剩四个了。”
“多少钱一个?”
月牙儿摊开手掌:“五文。”
絮因瞧着那花卷漂亮,便又拿出一钱银子。
望着那粒银子,月牙儿有些发愁。
“这位姑娘,我这也找不开呀。”
她见过掌柜的用银子找钱,那都是用一种特殊的工具,将银子绞开,放在小秤杆上一一量,差多少找多少。
可月牙儿没有那玩意儿,怎么用银子找钱?何况她连银子换算铜钱的数都不是很熟悉,莫非用牙齿咬吗?
絮因又蹙了蹙眉:“不必找了,你给我就是。”
说完,她接过花卷,转身就走。
月牙儿连声道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高墙深院里。
第4章 臭豆腐
絮因进府的时候,已是正午。丫鬟婆子们忙着摆饭、传菜,花厅的楠木桌上,满满的都是菜肴。
她的主子薛令姜倚在靠山上,侧身望着庭院里的花树。
花叶早就落了。
絮因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小丫鬟,从席上端起一碗当归生姜羊肉汤,劝道:“三娘子好歹吃一口,身子要紧。”
薛令姜耳边的明珠轻轻晃,转过身来:“一股子药味,我吃不下。”
是了,本就是药膳,如何没有药味呢。两月前,薛令姜与赵三爷争执一场,竟然落了胎。缠绵病榻整整一月,连病也去了半条。许是心中有愧,赵三爷命厨房备了好些珍贵药材,日日送药膳来清萱阁。起先薛令姜还吃两口,如今却是再不肯动了。
絮因叹了口气:“三娘子,您就是不为自己想,也要为老夫人想想。她若泉下有知,知道您这样糟践自己,不知怎样心疼呢。”
她口中的老夫人,乃是薛令姜的祖母张氏,要汤药吊着最后一口气,风风光光的将孙女儿出嫁。却没撑到薛令姜回门,便撒手人寰。
听絮因说起祖母,薛令姜眉心微动:“我不吃这些难闻的东西,你叫厨房熬一锅清粥来。”
絮因有些为难,赵府的规矩和薛府不同,只有一个大厨房。各房吃食都是由厨房烹饪,而后送来的。前两天她亲去大厨房问了,人家说赵三爷发了话还定了食谱,不肯给除食谱之外的东西。
这群狗眼看人低的小人。絮因心里恨起来,不就是看老爷太太都不待见自家小姐吗?给了根鸡毛令箭,还真抖起来了。
但这话又不能直说,免得伤了小姐的心,絮因柔声劝:“这一来一回,不知道要耗费多少功夫,娘子岂不饿坏了?还是略微用些吧,这薏仁粥如何?”
薛令姜直皱眉,冷笑道:“好好好,如今我想吃点什么都不行了!”
听了这话,一屋子人垂下头,大气不敢出。
絮因忽然想起带回来的花卷,心想死马当活马医罢,说:“娘子别急,我在外头买了些新鲜点心,您要不要试试?”
静了一会,薛令姜长吸一口气,往后靠在椅子上:“拿出来看看。”
絮因出去向丫鬟讨了一个青瓷盘,将买回来的花卷摆好,再掀帘子进来。
“那卖的人是个小姑娘,长得清婉灵秀,心思也巧。您看这花卷,不像点心,倒像真花。”
青瓷盘捧上来,叫阳光一照,衬得花卷更小巧玲珑。碧玉与雪白重重叠叠,一瓣一瓣舒展开来,真像娇贵的花儿。
旁边的小丫鬟用碟子盛了一朵,呈给薛令则。
薛令姜轻轻咬了一口,软而劲道,比寻常馒头多一丝清香。
还成。
见她终于用膳,絮因长吁一口气,逗趣道:“那丫头还画了张怪模怪样的画,贴着作招牌,我瞧着好玩,买了回来。”
说完,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将画展开来。
“噗嗤”一声,薛令姜竟笑出声来。
这是这几个月来,她第一次这样笑。
絮因看了眼那怪模怪样的狼,心里有些欣慰。
如果月牙儿在这儿,就会告诉她们,这才不是狼。
这是比狼更神奇的——水墨哈士奇。
众人一齐笑起来,引得看门的小丫头都好奇的往里探。过了一会儿,笑声方停了。
薛令姜又尝了口金玉花卷,品味道:“样子好看,味道也算清冽。只可惜用的材料一般,损失了一些滋味。她该多放些糖。”
絮因端着盏茉莉花茶,上前道:“娘子不知道,他们外头的人家,糖是稀罕物。家里有几个钱,恨不得饭上都撒一层糖。”
“原来如此。”薛令姜接过青瓷盏,浅呷一口:“你寻两瓶上好的玫瑰蜜,再拿些蔗糖,给那卖点心的丫头送去。对了,再带些今年新收的面粉,要上好的,叫她重新做一份送来。价格上,也别亏待她。一个小姑娘,抛头露面的做生意,怪不容易的。”
主子发了话,自然得漂漂亮亮办好。絮因一口应承下来,待伺候完薛令姜午睡,出府寻人的时候,却有些发愁。
热热闹闹的长乐街,哪里还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
风吹下来几片树叶,有一片正打在月牙儿身上。她把小板凳拖出来,放在屋檐下坐着,午后的阳光被秋叶剪裁成破碎的金黄,将小院照得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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