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坐在门槛上,昏暗的油灯照着她娘俩,厨房里飘过来一阵香。马氏手持长柄的铁铲,翻几下,就要歇一会,但仍不肯停,翻来覆去的炒,直到手上磨出了两三个豆大的水泡,才炒出了这一大坛炒米。
她就在月牙儿身旁,离得不远,只拿背影对着月牙儿。锅铲声里,月牙儿分明瞧见她止不住颤抖的肩膀。
是烟火太大,熏得她落泪了吗?
一顶花轿把马氏带走了,只留下一坛炒米。
月牙儿低垂着眼眸,缓缓揭开盖子,抓了两把放在碗里,就着温水泡开,吃了个干干净净。
第2章 翡翠花卷一
这时候,原先揉的面团也发酵好了。
月牙儿将原色面团揉了又揉,等排气完便搓成一个圆柱体。按扁之后,用沾了面粉的擀面杖擀成一张长面片。碧绿色面团也如法炮制,擀成一张长面片。把两张异色的面片重叠在一起,白色在外青色在里,继续擀大。在绿色的里面刷上一层油,撒上极少的盐与面粉,折扇子一样折起来。再用刀切成拇指长的小块儿,捏成花型。双色花卷就做好了。
花卷的捏发多种多样,月牙儿随心所欲,捏了几个绣球花卷,又捏了几个牡丹花卷,小巧玲珑,怎么看都美。
时间刚刚好,月牙儿抱着蒸笼,将花卷依次放好,盖上盖子。这时候不能急,若是慌慌张张的就将蒸笼往烧热的锅上放,花卷总会有些没发起来。需要静置一会儿,让其内部组织充分融合。等过了十分钟,二次发酵完,才能放在水上蒸。
月牙儿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托腮,一手扇风,拿捏着火候,静候佳音。
等到蒸笼上的白气将散尽时,花卷就蒸好了。但也需放上五分钟左右,让它焖一会儿。月牙儿心里默数着时间,握着抹布揭开盖子。顷刻间,麦子的香气掺和着蔬菜的清新争先恐后跑出来,勾得人食指大动。尽管饥肠辘辘,月牙儿还是忍着夹出三四个花卷,整整齐齐摆好盘,这才用筷子夹着咬一口。
味道还真不错。
月牙儿一口气吃了两个,没忍住,又吃了一个。
她只蒸了五个,还剩两个,说什么也不能吃了。再说,也吃不下。
月牙儿瞅一瞅窗外,瞧见徐婆家还亮着烛光,于是将双色花卷盛在食盒里,一手提着推开门。
农历十月的晚上,风吹得急,怪冷人的。所幸徐婆家离得不远,月牙儿走了没几步,就到了。
她叩了叩门,没人应答。风刮得呼呼响,把叩门声盖住了。月牙儿只得高声喊:“干娘,你睡了吗?”
隔了一会儿,屋里有人喊:“没呢,我就来开门。”
木门往里一打,走出个徐婆,她忙引月牙儿进屋:“风吹得真大,快进来。”
堂屋里点着一只蜡烛,昏昏暗暗。徐婆的丈夫徐大爷坐在板凳上抽旱烟,见了月牙儿,打了个招呼,掀帘进卧室去。
徐婆一边倒水,一边招呼她坐。
月牙儿将食盒放在方桌上,边揭开盖子边说:“我爹在时,我跟他也学了些手艺。所以想试着卖卖点心。才做了一些花卷,送来给您尝尝。”
盖子一揭,白玉翡翠色的花卷大大方方的亮相,真捏成了牡丹花的模样,小巧玲珑,好看极了。
徐婆不自觉将烛台往食盒边挪了挪,好看的更清楚,笑说:“好俊的点心!你爹卖了这么多年炊饼,我还没见这样的。”
“请干娘试一试味。”
月牙儿正想递筷子给徐婆,谁知她径直用手捏起一朵花卷。
月牙儿见状,若无其事的用衣袖遮住筷子。
徐婆端详着双色花卷,一时之间,竟有些舍不得吃。她在灯下看了好久,才咬一口。
月牙儿紧盯着她的神色。
“怎么样?”
“蛮香甜的。”徐婆又吃了一口,含糊不清道。
月牙儿放下心来,看样子,这里的人还能接受。
等徐婆吃完一个,月牙儿问:“干娘,我想卖五文钱一个,你觉得行吗?”
“那可比寻常炊饼贵一半了。”徐婆接话道,她仔细想想,这双色花卷看起来就费时费力,加上多了耗材,定这个价也说得过去,只是……
她斟酌道:“月牙儿,干娘拿你自己人看,才和你说实话。咱们小门小户的,花五文钱买个新鲜,应个景也是有的。但谁家会天天吃呀?都是饱肚子的,过日子呀,还是会买便宜的炊饼。你若真想做这营生,怕是有些贵呦。”
徐婆说的,月牙儿何曾没有想到,因笑说:“干娘,我是个女孩儿家。那担子太沉,若真给我爹似的挑着几扇炊饼满街转,怕是卖了两三日,便走不动路了。说不定还要赔些汤药费。如今价格虽贵些,但我也少做些卖,那担子不就轻了吗?”
“我也同您说实话,这双色花卷光是成本,就要两文半呢。我卖五文一个,已经是极低的价了。至于你说的,小门小户不爱费这个钱,那我就挑到殷实人家的巷落里卖。那些姑娘太太,瞧着样子好看,是绝不会计较这一文两文的。”
听了她这话,徐婆心里有了谱:“你说的也有理,那么,你想在哪儿卖花卷呢?”
月牙儿抿着嘴,笑得腼腆:“我出门少,委实不大清楚。还请干娘指点指点。”
徐婆点点头,边思量边说:“富贵人家姑娘太太住的地方,我想一想,你怕是要到长乐街那一带,离咱们这儿近些。大概要走上小半个时辰。”
长乐街么?月牙儿暗自记在心里,连连道谢:“干娘指了个发财的地儿,我明天一早立刻去瞧瞧,回来再谢谢您。”
徐婆忽然想起什么,笑说:“你不识路,别走岔了。明天辰时到这儿来,让你徐大爷领你去。”
“那怎么好意思呢。”月牙儿忙说。
“有什么要紧的。”徐婆说:“左右他明天要去云鹤观买东西,与你顺路。”
这样就说定了。
没有闹钟,对时间的掌控也就差了许多。月牙儿不免有些担心,但回家时遇见更夫,心里便安稳了。两个更夫,一人手里拿锣,另一人手中拿梆,由远及近。“笃笃——咣咣”的打更声长长短短,从响到轻。时辰的变换,都藏在这锣梆中。
五更天的响锣一过,这座城便苏醒了。月牙儿梳洗罢,编了个麻花辫,扎着头绳,再换上一身鹅黄袄、秋香裙。萧家并不富裕,但萧父一向疼他的独女。因此给她买的衣裳,都是拣好的料子买。看着铜镜里的小美人,她心情都好些,忍不住转一个圈,原以为裙摆会像花儿一样绽开,谁知竟是三米的裙摆,转不出飘逸的感觉。
还是要赚钱呀,月牙儿很是感慨,不然她就得错失妆花织金长袄、六米织金马面裙。那多可惜呀。
用过早膳,月牙儿推开门走出去。
今日有雾,粉墙砖瓦都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
徐婆家的门是虚掩着的,月牙儿轻轻推开,只见一个少年坐在檐下吃茶。
雾色朦胧里,少年眉目清冽,抬眸定定望向她
像一副泼墨山水画。
月牙儿的手搭在门上,停了一会儿。
此情此景,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电影《情书》——男藤井树抬眸的那一刹那。
月牙儿愣在原地,这时徐婆迎了出来。她嗓门大,声音又响,像打雷一样:“月牙儿来了,刚好。”
她一指那少年:“这是勉哥,我和说过的。他今天去长乐街送果子,你和他一起去。都是街坊,好歹有个照应。”
月牙儿回过神来,她看向勉哥,勉哥也望着她,彼此之间,都有些尴尬。
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嘛!
不管怎么说,长乐街还是要去的。
太阳还未露脸,街道上仍是雾蒙蒙一片,只有眼前人看得清楚。
勉哥提着一篮儿柿子,走得飞快,只留给月牙儿一个背影。
很明显,他不想搭理自己。
月牙儿倒不关心这个,她一边望着沿途的标志性建筑记路,一边疾走。有一种赶在上课铃响之前冲到教室的错觉。就这样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她终于忍不住了。
“你是要飞过去吗?”
勉哥头也不回,也不接话,只是悄无声息的放缓了脚步。
抵达长乐街时,雾淡了些。街市熙熙,叫卖声、还价声、寒暄声交织在一起,虽然乱糟糟的,但别样生动。
月牙儿眼前一亮,像瞧见《清明上河图》在眼前活过来似的,什么都好奇,什么都细看。
长乐街往里,有一条容两架马车通融的大道,土地平整,夹道乃是各家贵人的园子。马头墙圈住亭台楼阁,偶尔有金黄的银杏叶被风吹落,坠在道路两侧的水渠里。
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大伙心里很明白:讲究的富贵人家,家门前是不许摆摊的。这也在情理之中,高门大户前乱糟糟挤着一堆小摊贩,像什么样子!
所以做生意的,都挤在长乐街上,紧挨着贵人家人住着的一片矮房。
人,分三教九流;生意,也分三六九等。第一等的生意,都在店铺里。头顶着瓦片,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掌柜穿着长衫,笑吟吟的招待老主顾;次一等的,摆在铺子檐下。像做斗笠的人,鞋匠。全副生财搁在人屋檐下,风吹得着,雨却淋不到。而排在最末一等的生意人,只能挑着担子,摆在街道两侧。原先是一窝蜂的摆,挤满了大半个街道。有一次挨着一位贵人的马车,人家同官府一说,第二日就出台了一项新规。隔几丈远,就叫力士往街边立着两根木柱,栓上红绳。摊子只许在红绳里头摆,谁要是阻了贵人们的道路,轻则挨罚,重则打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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