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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果真,嘉柔竟无从辩驳,等他再把枇杷伸过来,头一偏,“我不想吃了。”
  桓行简不勉强她,微微笑道:“好,不吃了。”说着撩开她额发又照例看了看,嘉柔阻他的手,“我破相了,你不必在我身上再花费心思。”
  闻听此言,他眸光一转笑起来:“你虽然生得极好,也未必就是天下第一,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说对不对?我要真想要美人,根本不难,你要是说这样的话我可要怪罪了。”
  “那你去找想要的美人,太傅家的长公子,想要多少姬妾就有多少,当然不是难事。”嘉柔针锋相对,两只眼,早鼓满了泪,“你何必把我困死在这里?我只恨我该摔花了脸,变成丑八怪,你见了我只想躲得远远的!”
  桓行简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终于沉了脸:“你有心的是不是?”
  “我有心不有心,都在我的心,卫将军能困着人的身,难道觉得自己还能困住别人的心吗?”嘉柔心道,你烦了我最好,一时间也冷着张脸给他看。
  “你总跟我吵什么呢?”桓行简把手中樱桃丢开,滚到地上,他抬脚踩过溅一地的鲜红果肉,外头杜宇声声,嘉柔听了又起乡愁,可哪里是故乡竟也不知。
  本都走到了门口,凝滞片刻,桓行简折身回来,冷淡看她:“你不要住桓府了。”
  听得嘉柔一喜,失声问:“你肯放我走了?”
  “你做梦,桓府水浅住不开你这样暴脾气的小蛟龙,去公府,那倒是养了好些才士能人,正适合你住。”桓行简奚落她两句,这次,头也不回地走了。
  听得嘉柔一怔一怔的。本闹不清他这是什么意思,可翌日,婢子进来有条不紊地把贴身物件给她一收,装了包裹,一样样的,又送上马车,嘉柔当真被送往太傅的公府。
  马车没坐多久,车身一停,听赶车的马夫在外头恭敬说声“请女郎下车”,嘉柔只得出来相看。
  咦,原来这是太傅开府治所。规制宏大,十分气派,门口两排荷刀侍卫一个个神情冷肃目不斜视,唯有长矛在日头下闪着白凌凌的光。
  主薄虞松本在各个值房里溜达,怀中,一沓沓公文等着先给桓行简过目。太傅自太尉丧葬之后,鲜少上朝,天子给公府增了左右长史等属官十几人,由太傅辟选,不过是他和桓行简先敲定人选,由太傅拿朱笔勾画而已。
  迎上石苞,身后跟着嘉柔等人,虞松以为自己看错,等确定了,忙避嫌退至一旁。石苞倒不遮掩,跟虞松打了个招呼,会心一笑,也不管虞松压根就没懂他这个会心一笑,带嘉柔往后院去了。
  后院收拾出来,过月洞门,就见姹紫嫣红开得漫漶,两株槐树,有碗口粗上了些年头,摇散了一地碎影,十分清幽。
  一应器物齐备,嘉柔莫名被安置到这里,见不到桓行简,只能问石苞:
  “这里是太傅的公府,我怎么能住此处呢?”
  石苞是个一问三不知的态度:“姜姑娘,这是郎君的意思,有什么话,你亲自问郎君吧,我只是奉命办事。”
  这一问,连等了几日都见不到人。嘉柔无法,一来出不去,二来前院皆是办事的属官她更不方便露面,只能默默等桓行简来。
  太傅下聘礼至朱家,消息一出,朝野皆言太傅竟如此顾念旧情。正始元年,朱季重一死,一帮老臣面上该哭的哭,心里则很是欣喜忙着商议定下谥号。朱季重出身微寒,一朝得势,飞扬跋扈,为彼时望族世家所不齿,人缘之差,前所未有。此时,距他离世几载,早无当日风光,太傅与他联姻实在出时人意料之外。
  身在寿春的太尉王凌同样很快得知京都事,太傅长子娶新妇,是这腥风血雨一年中极小的事情,本不值一提。
  府衙的议事厅里,王凌把探马自京城带回的消息一说,几个亲近属官面面相觑。王凌看众人不解,只好自己说道:
  “这是太傅有心做给天下人看的,以他今日权势,娶妇当娶何人?”
  有说当娶累世公卿者女郎,有说当娶一方大员者女郎,七嘴八舌,把洛阳城和四征将军说了个遍。
  王凌笑:“诸位不知,当初朱季重虽与陈群太傅同为四友,可却深厌陈群,整日吹捧太傅,先帝离世前也是他极力进谏当以太傅托孤。这些事,洛阳城无人不知,太傅今日此举,一箭双雕啊!”
  话说到此,双雕也未曾点明白,底下人云里雾里的交头接耳。王凌等人散去,留下舍人李林,摇头道:
  “天子给桓睦加九锡授丞相,他虽拒绝,却领了其余各项封赏,这是要告诉全天下的人,他不过想做霍光而已。陛下年幼,受制于权臣,我日思夜想,于心不安啊!”
  “太尉,论军功丝毫不亚于太傅,他虽有辽东之功,可太尉抗吴多载功勋并不比他少。更何况,兖州刺史令狐府君是太尉外甥,骨肉至亲,皆掌淮南之重,未必就不能与他一搏。”舍人跟随他多年,老头子的那点心事摸得十分清楚,王凌不语,好半晌,吩咐李林:
  “楚王的封地正在兖州,你让府君以监察亲王的名义去拜访楚王。”又思索良久,说道,“我儿人在洛阳,太傅家新办喜事,你替我带份贺礼同他一道去罢。”
  洛阳城里,太傅家中布置一新,只等迎娶新妇。朱府同样热闹,下人们喜气盈腮,东跑西奔的,你撞了我我撞了你,笑嘻嘻一团。朱兰奴人在闺房里坐,眼前珠玉,没一样合心意的,索性全摔在了地上,正把一干奴婢吓得噤若寒蝉,垂手不语。
  这个时候,外头小婢子跑进来说“太傅家送大雁来了!”
  她嘴角一弯,傲慢坐正了,眼睛只盯着铜镜动也不动,看身后有人进来,懒洋洋说:“大雁呢?”
  大雁捧到眼前,她一睨,本只是泛泛一扫,觉得不对劲,再回眸,霍然起身,直接下手去溜起软塌塌的鹅脖子,瞧了几眼,简直气炸:
  “桓行简怎么不去死!”
  送来的,不是大雁,而是白鹅,死了的大白鹅。来人听她破口大骂郎君,心中愕然,面上却镇定,解释说:
  “大雁难捉,请女郎见谅。”
  朱兰奴啪得一声简直要砸散了梳妆台:“逮不到大雁给我送鹅也就罢了,为何送死鹅羞辱人?!”
  来人佯装不知,先是一脸茫然,转而低头查看,这才忙换作十分歉意:“该死,该死,奴来时这鹅分明生龙活虎,好不威风,这当真是咄咄怪事!”
  朱府里自然好一阵鸡飞狗跳,闹的不堪,朱氏和儿子只能出来拼命圆场。一面安抚朱兰奴,一面送客。
  活的大雁不是没有,而是被送到了公府后院,嘉柔收到时,分外惊诧,石苞抱着大雁朝她眼前一放,很体贴地摸了一摸雁羽,笑眯眯的:
  “姜姑娘,郎君近日公事缠身,没能及时来探望,命属下送样东西过来。”
  嘉柔看大雁腿上系了丝绸,被拘束着,不由蹙眉抱在怀中,忍着心中不悦:
  “它好端端在天上飞着,把它打下来,又绑了腿算什么?”


第44章 雁飞客(2)
  “姜姑娘,这我都懂,雍雍鸣雁呀!”石苞尴尬笑笑,偏了头,手指大雁,“你瞧,这两只不也好端端活着吗?”
  其中一只,腿受了伤,没太有精神地伏在嘉柔怀中,嘉柔抚着它翎毛,沉默有时,说道:“等养好伤,我放它们走。”
  “姜姑娘,你瞧,此处的主翼羽已被拔掉,它们逃窜不了了。”石苞忙让她去看,嘉柔一听,脸色更差,径自抱着大雁往自己屋里去了。
  窗子是开着的,枝条发得茂,旁逸斜出一枝伸了进来,嘉柔也不让人修剪。日光一投,就成了葳蕤的影儿落在案几上。她坐下,丝绸一解,命人拿药来小心给敷上了。
  这日,受伤的大雁不见好,愈发萎顿,另一只哀鸣不已松绑了也不往别处去,环绕脚旁。嘉柔望着它们,不知该如何是好,人有命数,那鸟儿呢?正出神底下一阵温热溢出,她愣了愣,没惊动任何人,独个儿悄悄看了。一时吓住,不知这是癸水还是……换下来的亵衣,到底还是被崔娘知晓,更是唬了一大跳。
  “柔儿,难不难受?”
  “我腰酸,并不算难受。”嘉柔六神无主,崔娘知道这其中厉害,里里外外嘱咐了她一堆,斩钉截铁道:“不行,得请医官来,万一是小产血止不住亏了身子,日后就麻烦了。”
  前院虽不好抛头露面,崔娘只能豁出老脸,去碰运气,挨个值房找。既不见桓行简,也不见石苞,整个公府其余人等一个不识,最终,听虞松说:
  “郎君并非日日来公府,不过有时,再者,近日不只是公事也有私事要忙。若有急情,可请人带话到府上。”
  眼前人和声细语,是个儒生模样,看着面善,崔娘感激涕零但怎么好说嘉柔的事,措辞含混:
  “劳烦郎君了,后院确有急情需请个医官过来。”
  公府外,卫会自己驾了牛车悠悠而来。他沉寂许久,当日观刑过后,闭门不出,潜心向学。他的兄长被太傅又调了回来,重回京都。母亲算的没错,太傅一朝起事,洛阳天变,再转眼,又是一方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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