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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始十一年 (蔡某人)


  胡遵听到声响,心里大惊,这才堪堪反应过来:鸣镝箭啊!
  也就这一刹间,桓行简飞驰而来射出第二箭,箭头破甲,横钻杨乐左颈肩甲,又从右颈而出,一股热血喷薄而出,飞溅如花,人旋即从马上栽落。
  看的胡遵目瞪口呆,一扭头,桓行简已行至身旁,将腰间短刀解下,丢给一人:“割他首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捧场,今日男主上线,慢慢等,反正男女主要相遇的。


第3章 一捧露(3)
  那小兵得了准信儿,一跃而下,扶住杨乐的肩头,将头割下,欢天喜地要奉予桓行简,见他眼风一打,十分灵巧地转了个圈儿送到胡遵眼皮子底下:
  “将军!”
  群龙无首,方寸大乱,胡遵心下明白首山这战打不了多久。瞥一眼血淋淋的人头,人粗心不粗,略略一顿,笑说:“郎君这是有百步穿杨之技,应居头功!”
  桓行简微微摇首,不置可否。他这个人,瞳仁黑亮如钻,眼含笑意也犹带三分冷峭,仿佛水银划出,自有威重,就此一拍马再入阵把个长槊舞得熟极而流。看他身影,胡遵意味深长,旁边裨将一旁犹犹豫豫凑近了问:
  “将军,您看郎君这是什么意思……”
  “郎君日后功名定不在我辈之下!”胡遵虽对他擅自冒险出箭心颇有微词,想起来,一阵后怕,但思量这年轻人胆子够大,心思也够狠密。目光一转,首级血糊糊的面上生生订死了一枝利箭,箭翎淹得透顶。
  后头摇旗鼓噪,公孙输听闻大将杨乐被射杀于马下,首级都割了去,连连顿足,又见魏军士气正浓,忙整合三军,往襄平城里退。
  这么一路疾行,返奔城门,马蹄声隆隆过了吊桥,当即一收,关了城门,就此不出。
  看眼前局势,胡遵立刻跟随后而来的毋纯讨主意,请求攻城。毋纯不急着回应,目光一扫,落到正往回慢慢撤来桓行简身上,见他清俊一张脸上溅了几点子红,问说:
  “子元,依你看,当下是否该趁胜追击?”
  日头明晃晃的照人,桓行简后背湿透,长睫上也布了层雾蒙蒙的汗意,他勒住缰绳,胯.下骏马原地打了几个转,目光朝女墙上一凝:
  “襄平本是其巢窟,但公孙输意在拿辽隧围堑困耗我军,如不出错,我猜他们的粮草当分了不少去辽隧。大都督用疑兵之计,公孙输没有时间转移辽隧的粮草,襄平城他撑不了太久的。”
  “子元的意思是围城?”
  桓行简一笑,持鞭遥遥一指,那份贵公子的清傲从容乍泄几分:“城墙上有长弓大弩、滚滚擂石等着我军,此刻强攻,不过平白牺牲兵丁。再者,此时急攻敌军尚未全部进城,便是攻城,也该先请示大都督,召集诸将共商大计。”
  烈日当空,一丝凉风也无,从他们这个角度眺望过去,襄平城宛如一头沉默巨兽,墙头旗帜不动,却被五月的日头打的色艳如许。桓行简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汗水愈浓,可话说完,一双眼冷冷的,绝无动容。
  毋纯在他脸上端详片刻,意味深长,继而笑了笑:“好,我这就回去请示大都督。”
  人一走,石苞方凑上来试探性看桓行简:“毋将军这回做副将,依小人看,怕不是陛下的意思,而是大将军的意思。”
  先帝薨逝前,择选辅政托孤之人,大将军是首辅,桓睦虽资历声望远胜大将军,不过次辅。桓行简一双眼睛依旧望着襄平城,嘴角微扬,却是连声冷哼都不出,森峻眼风扫来,石苞那张黑脸一红知道自己多嘴,于是噤声了。
  等人头送到中军大帐,诸将得知并非被胡遵斩杀马下,而是死于桓行简箭下,纷纷向大都督道贺。
  桓睦置之不理,只用刀尖挑了挑灯芯,帐内倏地一亮,人并不表态,倒闹得一众人尬着脸,再瞄桓行简,那张脸分明更是毫无情绪,长眉深目,隐隐的光华全都压在了深处。
  好在,灯下舆图一展,众人围拢过来很快商讨起攻城大计来了:首山大捷,襄平指日可待。一时间,嘴皮子都格外顺溜。
  这已不是难事,诸将兴奋,有说有笑地出大帐。时令到了,夜间也夹杂着道不明的热气,只这偌大的兵营,几万人马,肃整万分,四下寂然唯独天上一泓清月洒下薄薄银辉。
  桓行简一人独坐帐前,篝火哔剥,不远处有几个偏将围坐低声交谈,忽然,隐约笑声顺风而来。
  原来,公孙输家中有五个女儿,据闻姿色不浅,襄平城又承平五十载不似中原混战,人丁兴旺,城里不知多少正是好年纪的女郎人.妻,届时论功行赏,实在是一桩美事。将士在外,又有多少是血气方刚的年岁,荤话自然不断。
  “张将军,你也想哇,我当张将军素日里冷着张脸总一副樗蒲输大了的样子,不近女色呢!正想说你那一份,某替你领了罢!”
  “放你娘的连环屁,老子提着脑袋瓜子跟大都督在蜀国趟死人堆时,你他娘还尿裤.裆呢,这就想占老子便宜啦?”
  听他几人粗鄙不堪尽情玩笑,想必是习惯的,桓行简丝毫不以为意,夜深露重,夜气蒸腾着草锈,本混在空中被这篝火燃得没了边儿,只剩干燥火焰往脸上浸。
  一天好月,照的四围山色都只在这一鞭皓亮中,他心思越发清透:这一仗到底意味着什么。大都督年过六旬,长途奔袭三千余里,不过是打赢了平外患,打不赢除内忧,横竖都落不了一个好。洛阳城里,暗流汹涌,桓行简思绪漫漫忽见石苞拖拉着两条腿走来,一脸苦笑:
  “郎君,我看要变天。”
  皓月当空,变哪门子天,桓行简不发一言瞥他眼。
  “小人这条腿之前受过伤,逢着阴雨天要来,骨头缝里就开始麻。”石苞嘶嘶两声,一双眼睛热切切望着桓行简,不言而喻,这个时令下起连绵大雨来不足为奇,想要围城可就难能围上去了!
  一霎间,桓行简脑子已掠过无数个念头,面上却不急不躁,天要下雨,那是谁也拦不住管不着的。如此安稳睡到后半夜,一道闪电忽起,照得亮如白昼,紧跟着,炸雷不断,瓢泼大雨射下来,土腥气一卷,弄得军帐里抖抖索索直呛鼻。
  桓行简一惊,在噼里啪啦的雨点子声里倏地坐起,凝神辨听片刻,又缓缓躺下。
  石苞那条腿倒准的可怖。
  大雨不止,一连下了三五日还不见消停的意思。这天探马慌里慌张来报,上头山洪下来,怕是营地要灌水。
  诸将大惊失色,唯大都督岿然不动,不说移营,也不说攻城。等洪水千军万马似的呼啸而来,黄龙一般,营地灌水,足有尺把深,人马辎重果真都泡在了水里。
  襄平城里,公孙输见天意如此喜不自胜,此一役,只有能守得住襄平,逼得桓睦进退不得,耗死他个老贼在襄平城下便是大功告成。
  坐下谋士把白羽扇一摇,挥走嫩蝇,闲闲地跟公孙输剖析局面:“洛阳城里,新帝践位,本有四位辅政大臣,那两个不消说,出身微寒,不过仗着是先帝宠臣并无多大实权。真正掌权者,是都督内外诸军事的大将军和大都督,这两人,面和心不合在洛阳城里人人皆知,主公只要细想便能明白,桓睦如今以六十又六高龄远征辽东,打赢了,那是天子有识人之明,桓睦至多赚个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虚名。反之,他若是能死于辽东,岂不正遂了大将军的意?年近古稀之人,死在外头,又是死于征伐,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哦,”公孙输恍然一怔,直敲案头,哈哈大笑说:“原来洛阳打的是这个算盘,妙极,妙极啊!”说着一扫众人,“诸位不必惊慌,这雨继续下,我就不信桓睦老儿不移营,他一旦移营我等立刻大开城门杀他个措手不及!”
  既算定桓睦大军难能久驻,辽隧的守军也逐渐向襄平城内集结。
  魏军这边,诸将见雨势是真没有个要停的意思纷纷奏请移营,桓睦把脸一拉,花白须发下是个活阎王模样,眸中精光浮动:
  “不可!敢言徙者斩!”
  当天书记官无意将泡了的木几挪到一角干燥处,桓睦得知,当下命人斩杀了书记官,军中愕然。
  诸将哪敢再劝,然而雨竟下了大半月不止,一日一日煎熬下去,三军恐慌。桓行简每日不过随父巡视军营,入帐后,两只靴子被水泡透,乌浓的睫毛沉甸甸颤着,靴子也不脱,直接坐在胡床摆上凭几,端然翻几页书,一副洛阳府邸里的做派。
  这日,诸将撺掇着都督令史张静再来劝,都道令史跟随大都督多年征伐四方,既陈情利弊,焉有不听的道理?
  “大都督,今淫雨不止,人心不定,还望大都督许三军速速移营啊,否则,恐士兵们要哗变。”张静与诸将匆匆而入,抹了一把面上的雨水,拱手执军礼开门见山。
  桓睦不过与桓行简父子两人对着沙盘低语,此刻,微微抬首,看张静一眼,复又垂眸,铿锵说:
  “张静故犯军令,按军法斩首。”
  “大都督,静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今人心惶惶,将士们日夜泡在水中。我军长途奔袭,讲究的当是速战速决,倘是这雨一直下,到时人疲马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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