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之下,慕谦的热泪盈眶可就是货真价实的了。
看着眼前这个比他那病弱的幼子年纪还小,但却不得不担起天下重任的少年皇帝,慕谦想起楚天尧的临终托付,一时百感交集。
只见他跪地叩恩,眼中噙着泪光对楚隐揖道:“臣惶恐,请陛下放心,臣定不负陛下所托,不把胡人赶出大魏,臣誓不还朝!”
楚隐一脸欣慰地含笑点头,并躬身亲自将慕谦扶起,又十分亲昵地握住他的手,道:“有公镇守边关,朕就安心了。公只管放心大胆地去迎战,一应军需物资朕都已下旨让沿途州府优先处理,全力配合大军远征。”
“谢陛下!”
慕谦说着又要跪恩,被楚隐及时扶住:“慕公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这时,乾阳殿外的鼓楼传来隆隆鼓声,随即出征的号角声自城楼上隆隆响起。
慕谦及众将抬头望了一眼巍峨城楼,心下都已明了。
慕谦表情一瞬坚毅,后撤三步,带着满身的悲壮豪情朝楚隐恭敬跪拜下去,含泪道:“臣就此拜别陛下,愿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愿大魏千秋万代,江山不朽!”
他身后随征诸将亦跪地同声道:“愿陛下圣体康泰,万寿无疆,愿大魏千秋万代,江山不朽!”
出征的鼓鸣还在持续,悠远的号角还在传送,声声催促着征人的脚步。
楚隐望着跪地众将眼眶泛红道:“慕公此去亦需多加珍重,朕在京师翘首企盼大军凯旋。”
慕谦起身朝楚隐再深深一拜,而后转身,健步如飞走到战马前扬起战袍,一跃上马,俯瞰众将高举长缨枪一声号令:“出发!”
随即,浩浩荡荡的队伍跟随在慕谦身后开向城外。
三军别京师,千里肃龙庭。
哪知重劫近,回首已天涯。
这一日,明晖门楼见证了大魏最后的辉煌。
遥望慕谦渐被淹没的背影,楚隐抬头看了一眼阴郁的天空,阴霾笼罩整座大梁城,一股说不上来的压迫感令他感到极不舒服,便命人迅速收了排场摆驾回宫了。
而这边出征队伍沿出城大道一路迤行,听着百姓的祈语跟祝福,众将不时向百姓招手示意,并各自与夹在其中的亲人们话别。
慕谦高头大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列,频频向道旁的百姓拱手示意,浑身和气面相慈善笑容可掬,又不似先前的威震天下的沙场名将气度了。
视线一转,他看见了人群中的柴素一,目光瞬间柔和。
所有该道别的话,昨夜都已道尽,但眼下看着那人群中风雨携行二十余载的爱妻,强如他亦难免目露不舍与留恋。
人群中的柴素一却是望着慕谦始终保持着微笑,慕谦含笑向她点头以示回应。
身后众将中,就属秦苍最跳脱,一刻不曾消停,对着送行人群又笑又叫又欢呼,弄得下面送行的百姓都在交头接耳地笑话他。
正兴奋间,视线一转,遥见送行人群中陪在柴素一身旁温婉娴静的刘蕙,立马冲他招手扬声问:“四娘,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怀霜的?”
刘蕙温婉一笑,轻轻摇了摇头,只举起一个包袱,秦苍示意身旁的禁军将士将包袱递过来。
秦苍接过,稍微掀开一点瞅了瞅,是一件新做的寒衣,不由朝刘蕙坏笑一下,拍了拍胸脯,以示让她放心,刘蕙也向他回了一个福礼。
她与慕荣成亲多年,夫妻俩早已成为了不可分割的至亲,你侬我侬互诉衷肠的话都是多余,一切尽在不言中。
从嫁给慕荣的那天起她就知道,他的夫君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生存的舞台不是群雄逐鹿的战场,就是权利角逐的朝堂,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岂能容下他的凌云壮志。
所以,无论慕荣志在何方,她都尽心尽力为他操持好家里,免去他的一切后顾之忧。
秦苍经常调侃慕荣,说他到底修了几辈子的福,今生才能取得如此贤妻。
柴素一也知她这儿媳一向大气得体,有些话儿媳不便说,她却可以说。
“龙躣,转告荣儿,凡事不要逞强,他是有家室的人,要懂得珍惜自己。”
秦苍贼笑道:“夫人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柴素一见他不正经的样含笑摇头,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是这么没正形。
秦苍闹完了,便在她们身边左顾右盼地找人,刘蕙一眼就懂了,冲他摇了摇头。
秦苍有些意外,如此重大的日子他竟没来,再一瞧这人山人海的,估计也是怕给人添麻烦吧。
他不禁默叹,他那个弟弟啊,人小鬼大,太过体贴懂事了,有时候看着都让人心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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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离忧居。
高墙外阴空中,鼓声和号角声昭示着征程启,只见龙吟与玄武皆一身戎装,也不顾这冰天雪地寒气深重,双双跪在廊檐下台阶前。
因为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不安,慕篱终究还是将龙吟、玄武还有府上大半精英护卫都派去父兄身边了,只为父兄身边能多一分保障。
慕篱坐于廊檐下台阶上看着下跪二人,千言万语最终都只化作了一句嘱托:“父兄就拜托你们了。”
龙吟道:“请公子放心,就算是拼了性命,我们也一定护相公和大公子周全!”
玄武也憨憨地重重点头附和。
慕篱看着眼前这两个相府多年的忠心护卫,感动于他们赤胆忠心的同时,也为他们的安危担忧。
“我要父兄平安归来,也要你们平安归来,记住了吗?”
自慕篱接手司过盟以来才真正开始认识相府二公子的龙吟此刻既感动又心疼,为这个把他们每一个人都当成平等的人来看待的多灾多难的少年。
“请公子放心,我们也一定会努力保护好自己。”
玄武则咧嘴笑道:“公子尽管放心,我们命硬得很,阎王爷收不了我们的!”
慕篱无语一笑,望了一眼阴霾的天边,听着那悠远的号角声,还有弥漫在空气中的欢腾声,慕篱收了心神,对下跪二人道:“时辰差不多了,你们也该去与大军汇合了。切记,万事小心。”
二人齐道:“公子保重!”
二人齐向慕篱一拜,起身再一揖,而后双双转身大步流星而去,那画面让慕篱不由自主想起了一首古歌谣: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脑海回想起父亲临走前特意来离忧居看望他时留下的叮咛:“篱儿,此番出征,为父怕是赶不上你二十岁生辰了,但我和你母亲商议过了,待大军凯旋,为父定会为你补办一个盛大的冠礼!你要好好地,等着我们回来,啊~”
冠礼吗?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成年了。
从日程来看,要想在自己生辰前赶回来是铁定不可能了,怕是过年能不能赶得回来都难说。
他仰头遥望苍茫阴天愁眉默念:但愿一切是我多虑,祈求上苍保佑父兄此行一切平顺,无劫无灾。
第90章 以彼之道,还诸彼身(上)
十一月癸酉(十五日),厉王府,冷园。
冷园冷园,园如其名,极其冷清荒凉,整个园子毫无章法地覆盖着枯败的杂草灌丛,腐烂的落叶堆积满地无人问津,疯长的不知名枯败藤蔓都快将园中的走廊淹没了,参天的大树在茂盛时节几乎能将园子里的阳光通通遮蔽,人走在其中只觉阴森无比。
沿着走廊踏入后院进入阴冷潮湿的内室,有一间用一块块宽约一尺的厚实木板围城的方形牢房,牢里除了满地潮湿的稻草之外什么也没有。
刘郁芳一身乳白长衫,披散着一头沾满稻草的蓬乱黑发,双手紧抓牢柱不停地喊:“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快放我出去!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
凄厉的叫喊声和牢门上铁索晃动的“哐当”声在空荡阴暗的屋子里不停回响,十分刺耳。
昨日,帝都再出奇案,厉王妃被当众发现与在京任职的表兄私通,一并被搜出的还有他们这么多年来互通的书信及诸多信物。
最重要的是,根据搜出的证据显示,世子楚宸居然也非厉亲王亲生,而是王妃与其表兄私通的孽种!
一如一个月前月夫人出事时的情景,王妃此事亦在一夜之间传遍京城,堂堂一个亲王都快成整个大魏的笑柄了。
厉王此次的处理态度较之月夫人倒是仁慈了许多,并没有“处死”王妃,而只是废了她的王妃之位,关进了王府冷园,从此她都将在冷园度过残生,那“奸夫”倒是在当晚就在逃亡中就“不慎”坠楼身亡了。
外间传来脚步回音,刘郁芳立刻停止了喊冤,攥紧牢门死死盯着门口。
很快,一个裹着黑裘、罩着飞鸿面具的男子踏进门来,步步走到牢门前,站定,看着刘郁芳一语不发。
刘郁芳也怔怔地盯了他好久,半天才带着杀人眼光咬牙切齿道:“我认得你,你是替大王做事的那个人!快放我出去,我是被冤枉的,我要见大王!我要见大王!”
面具男站在牢外偏着头一动不动,好似在欣赏刘郁芳的癫狂。
“你在看什么,我叫你放我出去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