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昱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双耳,眼泪涟涟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哈哈哈!我死不足惜,只是让他这样人面兽心的人继续逍遥于世真的好吗?你难道不想为你娘报仇吗?你难道甘心就这样算了吗!”
残忍的真相几乎让楚昱崩溃,他终于忍不住大喊出声:“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不敢再看已经癫狂扭曲的刘郁芳一眼,楚昱掉头就不管不顾地猛然冲出这令他窒息的牢房,本就残破不堪的心经此真相蹂躏终于碎成了渣,被残忍无情地丢弃在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温暖的无尽黑暗里。
看着楚昱不顾一切冲出去的背影,刘郁芳仰天大笑,那笑声似乎将牢房都震得摇晃起来,这是她生命最后的呐喊!
“楚天承,就算是死,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哈哈哈!”
然后,当夜她便带着对人世间无尽的恨和绝望,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在这人世间的一切。
楚天承,我会在地狱等着你!哈哈哈!
第93章 世情已逐浮云散(下)
闷头冲出牢房的楚昱险些被门槛绊倒,一直等候在门口的面具男条件反射地一把将他拉住。
“昱儿!”
然而,当他的双眼触及楚昱泪水纵横、满是受伤绝望的脸时,面具男的心狠狠地抽了一下。
“昱儿,你……”
“她说的可是真的?”
楚昱任由面具男扶着,仰头问出这句话。
原本他以为自己已经不在乎了,然而当他意识到这个人也是共犯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要不然此刻他的心怎会如同针扎油煎火烤般至痛难忍。
如果刘郁芳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害死母亲的直接凶手便是那个一直以来被他称为父亲的人,还有眼前这个一直以来被他视为兄长、视为至亲、视为唯一可以信赖依靠的人!他多么希望是自己想错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么做!”
面对楚昱声声悲痛欲绝地追问,面具男始终以沉默应答,只是扶着楚昱的手却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是因为我吗?”
楚昱好似终于想明白了什么,一个令他更加崩溃的真相浮上心头,可他却本能地拒绝承认。
“……”面具男沉默不答。
楚昱低头,用他已经混沌不堪的大脑努力思考,缕清了事件的前因后果,而后再次仰望面具男问:“北境的叛乱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对不对?你们又在密谋着什么大事,对不对?而我妨碍了你们的计划,对不对!”
面对楚昱心痛不已的提问,面具男只能沉默。
楚昱动作轻柔而决绝地拂开了面具男的手,眼泪不绝、不住摇着头连连后退,心头一直在狠狠地滴着血。
这便是让他本能拒绝承认、让他更加煎熬痛苦自责无法释怀的根源,原来导致母亲悲惨而亡、造成这一切悲剧的根源就是他自己!
“如果不是我那么想出人头地,母亲就不会遭遇这一切,是我害死了母亲,都是因为我!哈哈……哈哈哈……”
楚昱伸手扶着阵阵抽痛的额头,眼泪划过他的双颊,从他的指缝间渗出,他仿佛又一次听见了心破碎的声音。
“昱儿,这不关你的事,是……”
“是什么?是他的错?还是你的错?”
楚昱望着面具男满脸是泪,那画面像极了凄美绝艳的昙花,仅在短暂的时间里怒放,而后便花谢凋零。
他的手由抚面变成了捂心,望着面具男用绝望的口吻质问:“他到底还是不是人,他到底还有没有心!”
他怎么也想不到,为了阻止自己,那个人竟然想出这种方法迫使他离开战场!
面具男无以应答。
楚昱又道:“你也是参与者,对不对?当初母亲的含冤屈死,你也有份,对不对?”
“……”
面具男脑海里闪过他对火凤说过的话,又生生将伸出去的手停住了,而后收了回来,负于身后,捏成了拳。
“你可以尽情地恨我,一辈子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你愿意,我永远都是你的兄长。”
楚昱蓦然仰望无尽夜空,闭目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只觉他的心在这一瞬间彻底冷了,泪也仿佛流干了,对这个人世不再抱有任何希望,除了那唯一一个想起来还能让他心头一暖的人。
他仿佛看见了洛倾鸿的倾城笑颜,听见他轻柔唤他:“烨之。”
再度睁开眼,楚昱挂泪的脸上再无悲喜,看着面具男的双眼也再无一丝感情和留恋,而只有陌路人的漠然。
这个曾说要永远保护他、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的人啊,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背叛他,伤害他。他的心早已支离破碎,再难修复。
他累了,身心俱疲,对这凡尘俗世的一切也已厌倦,再无半分眷恋。
“世情已逐浮云散,恩怨到头一场空。我累了,我受够了你们这些争权夺利、勾心斗角,也看够了你们的残酷阴狠和冷血无情,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们!”
“昱儿!”
面具男又一次伸手想要去抓,却见楚昱表情坚毅、步履决绝地与他擦身而过,当真再无丝毫犹豫和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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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丁丑(十九日),帝都大梁城外。
太清山脚下,十里长亭边,十字路口处,见证无数别离的老树今日又迎来了一场不同寻常的送别。
但见天清地洁的丹水河畔,一白一天青两道身影相对而立,一个正当年少,英姿焕发,一个霞姿月韵,恬静淡雅。
不远处,还有一车一马一车夫,车中载着一口棺材,棺材中躺着一个已经逝去的人——刘郁芳。
楚昱神情复杂地望着眼前面如春风、满眼柔情的楚宸,满腹心事都写在了脸上,久久说不出一语。
楚宸恬淡一笑:“二郎,我记得你从前不是这样沉默的人。”
楚昱苦涩一笑:“人总是会变的。”
楚宸仰天一叹:“是啊,人总是会变的,可大多时候,这些变化都是迫不得已的。”
楚昱深深凝望着一脸超然的楚宸,心头万千不忍、留恋还有心痛。
楚宸决意带着刘郁芳的尸身回榆阳老家安葬,一如当初的他带着林月娘的尸身回燕州安葬的情形。
此时此景,楚昱感同身受,因为当初他也是带着同样的伤心和决绝离开大梁的。
面对楚宸的不怨不恨和超然豁达,他的内心却满是歉疚,毕竟楚宸不曾负过他,且一直真心实意地待他,只可惜命运让他们站在了对立面。
楚宸看着眼前这个尚未及冠的少年,眼底饱含心疼温柔道:“对不起,二郎,都是因为我,才害月夫人蒙冤惨死。”
这是楚宸迟到了的道歉,他一直渴望能当面对楚昱说,可惜却一直没有机会。
而今,当他终于有机会说出时,他们各自的处境也早已物是人非。
刘郁芳之事出了之后,楚宸也如当初的楚昱一样,被贬为庶民,赶出了王府,之后他便下落不明。
直到昨夜,刘郁芳在见过楚昱之后便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楚宸闻讯立刻回到王府替刘郁芳收尸,楚昱这时才知,原来楚宸一直隐藏在王府附近并未走远,想来也是因为放心不下刘郁芳。
一如当初林月娘用她的死换取楚昱的活命机会,刘郁芳终究也自食恶果,以同样的方式了结了自己。
临死前,她留下了血书,以死证她清白以及楚宸的无辜。
对于刘郁芳的结局,楚宸除了无尽的悲凉和厌世之外,没有半点恨意。若非那个人告知他一切,他竟不知母亲为了自己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
所以,他毅然选择离开皇家离开帝都远走江湖。
与楚昱离京时带着满腔的仇恨不同,他是带着一颗淡泊一切的宁静之心离去的,对帝王之家的尊容富贵、对这京师的盛世繁华没有半分留恋。
他此心此境令楚昱汗颜,毕竟楚宸其实也不过只大了他不到两岁。
“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兄长你的错……”楚昱急忙摇头,本能地想要拒绝楚宸的道歉。
楚宸春风一笑,轻轻摇头打断了他的话,欣慰道:“临走之前,还能听你再唤我一声兄长,楚宸此生无憾了,呵~”
“……”楚昱只觉得心头又开始了阵阵尖锐的刺痛。
楚宸依旧充满悲伤意味地淡笑着说:“二郎,你什么都不用说了,若非因为我,母亲便不会设计陷害月夫人,你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
楚宸依旧笑得恬淡,却又充满悲伤,接道:“二郎,你知道吗,其实我是希望能由你亲手来了结我的,毕竟一切罪孽皆因我而起,便该由我来终结,若能死在你手上,我绝无半句怨言。”
“兄长……”
“二郎,我和母亲会有今天,一切都是我们罪有应得,我不怨任何人,与你更无半点关系,你并不亏欠我什么。”
“……”
楚宸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而后回头对楚昱道:“无论她曾做过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她都是生我养我的亲娘,我不能放任她魂无归所,这是我身为人子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