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篱从怀中掏出通身漆黑、刻着“司过”二字的盟主令牌递给二人。
“事不宜迟,你们即刻动身去办吧。”
云殁接过令牌,和云酆再度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已经决定云酆留下,云殁孤身前往北境。
慕篱未待他们开口便已先下令:“此次事态非比寻常,此去九源亦吉凶难料,你们必须亲自前去,不必担心我,有龙吟、玄武他们在,我不会有事。”
慕篱知道,这是他们四人间的默契,不论他们外出执行什么任务,都必得要留一个人在他身边,以防万一。
云殁、云酆显然犹疑,但见慕篱表情坚定,便知他意已决,便双双揖道:“属下遵命。”
二人齐向玄武一看,玄武郑重道:“请二位尊者放心,属下必舍命护公子周全。”
云殁、云酆再无迟疑,对慕篱再拜,云酆道:“公子,那我们走了。”
慕篱一点头,二人随即便飞身而起,转眼便消失在小院中。
目送二人离开后,慕篱马上又催动轮椅向书房而去,玄武不待他吩咐便已上前推轮椅。
慕篱以最快的速度写了两封信,分别装进司过盟专用的情报传递竹筒交给玄武:“立刻发出,以独孤仇的名义,明白吗?”
这两年间,慕篱特意仿照云霆的笔迹日夜苦练,如今总算对云霆的书写习惯掌握得十分熟练了。除非奇迹出现,否则世上应无人能分辨出笔迹的真伪。
慕篱写信的时候就没有回避玄武,所以玄武看清楚了两封密函的署名,一为琼华长公主,一为羽陵公主。
当日慕篱所说羽陵公主对他们将大有用处,如今看来可算是证实了。
玄武接过密函躬身道:“属下明白!”
“还有,传讯给云清和云翊,让他们事情处理完不必回京来报了,直接赶往北境支援云殁和云酆。”
慕篱一连数道命令发出,玄武心知情况非比寻常,沉着应道:“是!”
玄武转身便风一样离去了。
慕篱目送玄武离去的背影,脸上愁云密布,低声感慨道:“但愿是我多虑。”
今日气氛不同寻常,连一贯喜欢冷不丁插话的赤麟都趴在房梁上不吭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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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正门明晖门外,刚刚散朝的百官们纷纷步出皇宫,裴清一直憋到了皇宫外才叫住了走在前面的慕谦。
“枢相请留步。”
虽然人多脚杂,不过耳力过人的慕谦还是听见了身后一片嘈杂中传来的裴清的叫声。
他止住脚步,回身,看着年逾古稀的裴清仍精神矍铄,浑身气场也不似往日对待他人那般和气,盯着他的双眼犀利有神。
看到这样的裴清,慕谦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应该说这才是裴清的本来面目吧?
他特意选在出了皇宫之后才叫住自己,就代表一定有要紧的事要找他谈,不过他隐隐约约已经预感到这个一切以苍生为重的老头儿要找他说什么了。
裴清在慕谦暗自观察思考的间歇已来到近前,二人相互致礼。
“太师。”
裴清来到近前先不说话,只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体魄健壮、稳如泰山、一身正气的慕谦,审视的双眼中还是那股令慕谦莫名又熟悉的敌意,且这次的敌意比以往更甚。
慕谦虽内心疑惑,却仍坦荡回应裴清的目光。
良久,裴清终于开口道:“老朽一直有个疑问,不知枢相可否为老朽解答。”
慕谦礼敬道:“太师请讲。”
“关于当日崇华殿中之事,枢相何以两年来从未问起?难道枢相就一点也不好奇先帝究竟交代了老朽何事吗?”
呵,果然……
“身为臣子,便该恪守人臣本分,君若有命,为臣者遵旨即可,岂能为逾矩之事?”
无可挑剔的标准回答,而且也符合慕谦的行事作风,不该问的绝不过问,裴清看着他饶有深意地笑了。
其实,天启帝留下密诏之事,京城上下早已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谁都不曾捅破而已。
他又用那审视的眼光看了慕谦片刻,决定不再绕圈子,直言道:“先帝曾赐予老朽一把诛贼卫国的尚方宝剑,嘱咐老朽在必要之时请出此剑。”
慕谦并不意外裴清此时如此淡定地揭开了答案,他在意的是他接下来想要说什么。
“所以,老朽望枢相此次出征务必多加珍重,切勿辜负先帝的信任与重托,否则枢相尽忠报国、大公无私的一世清名就要毁于一旦了。”
慕谦明白了,裴清是怕他此次领兵出征会趁机谋反,故而特意在出征前来警告他,言下之意就是,他若敢有任何不臣之举,那他裴清就会是那个判定他生死的人。
呵,果然裴水镜就是裴水镜,即使他的本意并非是为了少帝,但为了天下太平、苍生安宁,他间接地与自己的目标达成了一致。
只见他对裴清揖道:“多谢太师,谦定会牢记太师之言,今生今世绝不负先帝所托!”
裴清眼中闪过一瞬的异光,继而笑道:“如此是为大魏之福,百姓之福,自然再好不过。”
慕谦向裴清再一揖:“太师若无他事,慕谦便先告辞了。”
裴清含笑示意,慕谦随即转身离去,步伐坚定而决绝。
裴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眼露深思。
的确如慕谦所想,裴清是担忧他会走向他不愿见的那一幕,但就在刚才那一瞬,他是真的相信慕谦的守护大魏、践行誓言的决心,因为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
在这个礼乐崩坏、朝代频繁更迭的乱世,皇室衰微,天子失势,群雄并起,权欲熏心的诸侯们早已不记得什么君臣之道,满朝文武大多也只顾着争权夺利,有几人能将百姓疾苦真正放在心上?如此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怎叫人不痛心,又叫他怎能不痛恨那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是故,如他这般满心满眼都只有苍生的人,他对那些人的看法便可以想见了。
所以,为了大魏江山社稷可以不计任何个人荣辱的慕谦自然也就成为了少数能入他眼的人。虽然他二人出发点有根本上的不同,但就结果而言,最终都是造福于苍生。
而尤为让他钦佩的是,如果是慕谦的话,他相信,就算是要他用自己的人头来换天下太平,他也毫不犹豫地去做。光凭这一点,大魏上下乃至整个乱世恐怕都再找不出第二个。
试问在这乱世为官者,有几人能真正做到为了家国利益可以完全不计个人荣辱,甚至不惜牺牲性命?
正因如此,裴清才忽然替慕谦可惜。他虽也心怀苍生,但若要排位,或许在他心里,报答昌盛帝的大恩、效忠楚氏天下、守护大魏江山更为重要。倘若这个人能将他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为苍生谋福上,那该有多好……
老实说,对于慕谦的坦荡无畏,裴清已经不止是钦佩了,他已经开始为慕谦的人身安全担忧了,毕竟狭隘多疑的楚隐不是楚天尧,更无法与昌盛帝相提并论。
慕公啊,但愿你此去平安无事,也愿大魏平安无事。
他就这样在原地站了许久,直到所有人都散光了,老仆林安来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在老仆的搀扶下朝太师府的马车走去。
第89章 征人歌
十一月甲子(初六),帝都大梁城。
风雪虽停,阴霾未散,今日帝都的天空格外阴沉,但城中的气氛却异常的热烈高涨。
但见自城北正门靖远门一直通到皇宫正门明晖门的沿途大道上挤满了夹道送行的百姓,热情的民众在道路两旁排成长龙,几乎让维护秩序的禁军将士招架不住。
魏巍皇宫正门明晖门威严壮丽,楼开五门,皆金钉朱漆,壁皆夯土版筑,楼上雕梁画栋,朱栏彩槛,碧瓦飞甍,峻角层榱。
今日,明晖楼中门大开,少帝携百官在此摆驾,亲自为慕谦送行,鲜艳红毯从乾阳殿一直铺到了明晖门,沿途龙旗招展,禁军肃列,文武百官夹道,场面不是一般的隆重。
城北靖远门外,奉命出征的五万禁军已集结完毕,整装待发。
此外,少帝还下旨,命驻守北境、距离九源最近的两个军府——羲庭军和紫耀军各抽调部分兵力,共计八万援军赴藏谷关救援。
隆重排场下,百官簇拥中,明晖中门前,楚隐取过姚辅仁高举的龙纹金执壶,亲自往两只式样相同的龙纹金杯中斟满酒,而后将其中一杯递与慕谦慷。
“朕以此酒为慕公饯行,愿公犁庭扫穴,早传捷报,奏凯而归!”
慕谦今日又穿上了才脱不久的金甲战袍,看上去英勇神武,不怒自威,名将气度尽显。
他无比恭敬地接过酒杯,弯腰深拜道:“谢陛下!”
君臣祝酒,各自掩面而尽,姚辅仁十分有眼力见地赶忙上前回收酒杯。
敬完了酒,楚隐又执起慕谦的手殷切道:“慕公年事已高,朕本不忍叫公再征沙场,奈何胡人欺我太甚,而我泱泱大魏竟无一人可挡敌寇,实在令朕痛心疾首!故此朕不得已只能请公出马,还望公莫要怪朕。”
在将士和百姓面前,他戏倒是做得挺足,一番殷切之语说得感人肺腑,好似先前不愿让慕谦出征的人不是他,百般恳求让慕谦出征的人反倒是他了,还偏偏有那么些做作的官员竟然听得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