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犹豫了一下,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慕荣现在的状态。
慕篱面具下的双眼却是猛然惊骇,满是难以置信,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
紧接着,不过一瞬间,他便猛然冲下了台阶走到韩青跟前,粗鲁地一把拎起韩青,居高临下逼问:“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楚天承带来的囚犯是谁?!”
韩青从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盟主,更从没见过盟主如此骇人的眼神,竟叫他没来由地一阵惊惧,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他知道盟主听见了,只是不敢相信而已,故聂诺地轻唤了一声:“盟主……”
慕篱就这样扯着跪地的韩青的衣领,骇人的双眼就那样瞪了他许久,韩青本能地眼神飘忽闪避。
然后,慕篱放开了他,趔趄了一步,被身后云殁稳稳扶住。
韩青在此空档望向云殁底气不足道:“酆尊者命属下回来向殁尊者报信,要殁尊者无论如何千万要拦住盟主,绝对不能让盟主到城北去……”
云殁沉着脸看了看韩青,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接收到了。
在云殁搀扶下的慕篱突然慌乱得像个孩子。此时此刻,他已无暇去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只知道,他的心已经彻底乱了,完全没有了方寸,没有了平日里“任尔歇斯底里,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镇定。
突然,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竟猛然一下推开了云殁,拔腿就往院外跑。
云殁被他推得竟然趔趄了一步,回过神来后,一直冷静的他终于表现出了一丝的慌张:“公子,不能去!”
说着他赶忙飞上前去,在连走路都失去平衡的慕篱摔倒之前接住了他。
然而,慕篱却疯狂地挣扎起来,竭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云殁的桎梏。
“云殁,放开我!我要去!让我出去!”
云殁从来不知道,原来一向柔弱的公子在失去理智的时候竟然会有如此惊人的爆发力,连他都要耗些力气才能制伏住他。
任由慕篱在他双臂钳制下发狂,云殁头也没回地下令:“韩青,回去告诉酆弟,盟主有我看着,不会出差错,叫他务必看好君侯,绝不能让君侯有任何闪失!”
跪地的韩青仍有些懵。今日他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刚才见了那样骇人的盟主,现在又见到这样疯狂的盟主,他简直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见错了人,以至于云殁发话了,他却半天没做出反应。
云殁回头,原本就冷得吓人的脸此刻显得更吓人,冷冷地看着韩青再道:“韩青,我说的话,你可都听清了!”
韩青回过神,赶忙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向酆尊者复命!”
语毕,他一咕噜爬起来,向从头到脚都冷得让人胆寒的云殁和仍然在扑腾发狂的慕篱再一揖:“属下告退。”
说完,他就一溜烟跑出了别院。
第205章 天伦劫(三)
眼看着韩青出去了,云殁这才将注意力转回到慕篱身上,刚才还浑身散发的冰冷气场瞬间收敛,连桎梏慕篱的双臂都透着温柔和怜惜。
“公子,你冷静一点,你不能去!”
慕篱已经完全听不进去旁人的话,只泪花四溅地拼命扑腾着要出去。
“云殁,放开我!让我去!我必须去!你放开我!”
从未见过慕篱这副样子的云殁此刻的心在狠狠地痛着,替这个终于不再克制的少年,为这个终于肯释放自己情绪的孤独苦行者。
云殁用力将慕篱圈住,眼中噙泪咬牙道:“公子,你冷静一点,你难道忘了你的誓言了吗?想想这一路走来,你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受了那么多苦和煎熬又都是为了什么!”
云殁的声音并不大,但低沉浑厚的男声中却带着坚不可摧的力量,像是暮鼓晨钟一样重重地敲在慕篱的心头。
慕篱终于停止了扑腾,云殁随即也放开了他,他便就着半趴半坐的姿势落在地上,脸上纵横的都是心碎决堤的泪,眼中盛满了悲痛,极力地伸向门外的手终究是无力地垂落了,可身子还在不住地抽噎着。
云殁放开了他的双臂,眼看着慕篱就势侧躺在地,缓缓将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屈起双腿,把脸深深地埋进胸膛,就那样无声地痛哭起来。
他的心口,他的皮肤,他的四肢,他的五脏六腑,浑身上下全部都排山倒海地痛着,这痛抽走了他浑身所有的力气,也击垮了他一直以来坚挺的意志。
云殁就那样一直静静地单膝跪在旁边,看着那个把自己缩成一团闷头痛哭的少年,他的眼中也蓄满了心疼的泪。
但是,心疼之余,他还有一丝的欣慰,因为这个人到底还是将心底的痛发泄出来了。
在他的印象里,慕篱总是那样温文尔雅,隐忍克制,总是一副镇定自若、从容不迫的样子,从不放纵地爱,也从未放纵地恨过。
他的爱很克制,为了心爱的女子的幸福,他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推离自己的身边;他的恨也很克制,面对杀他至亲、灭他满门的仇人,他可以压抑仇恨冷静清醒地部署御敌之策。
他从来不会表露他的意志和决心,可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在默默实践着他的意志和决心,无声守护着他的信念和誓言。
他也从来不会表露他的心事,所有的苦、痛、伤、折磨、煎熬,他通通都憋在心里,从不向任何人吐露,尤其在“手札风波”之后,云殁明白,慕篱将自己视作当初那场祸事的根源,从此更加封闭内心。
云殁知道,他一直都是渴望这份能够守护一切的力量的,只是从前因此身之残此躯之弱而有心无力,所以他一直心怀愧疚地活着,直到盟主找上他,将这份力量交给他,云殁是一点一滴看着他为了守护他所珍视的一切对自己是怎样的残忍,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这样一个残忍的人,这样一个苦命的人,这样一个伟大的人,怎能让人不敬,又怎能让人不心疼。
所以,他绝不能让这个人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残忍。
“公子,让云殁代你去吧。”他说。
慕篱身形一滞,轻轻地、艰难地抬起了一点深埋的头,露出了他那张令人窒息的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云殁像极了一个无助的孩子。
云殁眉头狠狠地皱了一下,看着慕篱的眼睛吐字清晰地重复道:“公子,让云殁代替你去,我保证,一定不会让君侯有任何闪失!”
慕篱眨了眨满是泪水的双眼,看着云殁无言,云殁的话在他耳边回响:“你难道忘了你的誓言了吗?想想这一路走来,你付出了那么多心血受了那么多苦和煎熬又都是为了什么!”
理智似乎终于渐渐回来了。只见他缓缓爬起来,坐在那里看着云殁,眼中虽盛满悲伤,但眼神终于逐渐恢复了清明。
是啊,我这一路走来都是为了什么呢?楚天承既然直到此时才亮出这张底牌,那就说明他早已计算好了一切,原来这就是一直以来在他心底不停作妖的那股不详的根源。
而听闻此消息,自己都是这副模样,那亲眼面对这残忍一幕的兄长又该是什么模样?若他也像自己一样失去了理智冒然出城,又或是中了楚天承的埋伏有个什么万一,那自己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今后又有什么活下去的价值!
终于冷静下来的他缓缓站了起来,云殁也随之站了起来。
慕篱仰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云殁,眼里终于又恢复了睿智清醒,只是比平日又多了一分悲伤和沉重。
只听对云殁道:“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云殁双眼直视慕篱抬手揖道:“属下定不负所托。”
慕篱冲他点点头,云殁也点了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冲屋里道:“周伯,公子就交给你照顾了。”
周桐从里面闪出来,应了一声:“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云殁再看一眼慕篱,而后与他擦身而过,大踏步朝院外走去。
目送云殁离去,慕篱不禁伸手捂住心口,只觉那里有千刀万刃正在不停地施虐,疼得他不由自主地冷汗凝眉,呼吸沉重。
突然,他望着云殁离去的方向笑了,那眉目含悲、眸中噙泪、两颊挂泪的脸上突兀地绽放开了凄美无比、哀伤无比的笑容。
慕篱啊慕篱,你可知你是个罪孽深重的罪人!你竟然又一次如此残忍地对他们,死后一定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吧!哈哈哈……
笑着笑着,他的嘴角便溢出了殷红的血,可他却依然凄美地笑着,哀伤地笑着,残忍地笑着。
直到周桐发现不对连忙跑上前来时,慕篱的身心都已到达极限,就那样直挺挺地倒在了周桐的怀里,昏厥过去的他脸上倾世的悲伤令人不忍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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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
但见楚天承不知何时搬了一把太师椅坐在案前,一副悠闲懒散的姿态看着城楼上正上演的精彩戏码,而长案上香炉中的那根香就要燃尽了。
楚天承垂眼瞅了瞅那香炉,而后扶着椅子起身,几步走到囚车前望向城楼笑容可掬地问:“时间就要到了,慕荣小儿,你考虑得如何了?是要锦州城,还是要眼睁睁看他们受尽折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