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高人向云殁和云酆微微一揖,道:“二位尊者有礼,老道此来是为求见独孤盟主,还望二位尊者通融。”
云殁和云酆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有相同的思量。
此人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司过盟腹地,并且对他们似乎并无恶意,又是这副世外高人的形象,是以他二人几乎可以断定,此人极有可能便是周桐提过的那位恩公了。
之前他们曾推断,此人极有可能就隐藏在朝堂之上,并且品级应当还不低,然而无论他们怎样追查,就是查不到关于此人的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他是个隐形人,根本不存于世间一样,这也是让他们极为在意的地方。
此人行事诡秘,动机不明,敌我难辨,着实难办。若此人是敌人,那事情就太可怕了,因此,两人都对来人充满警戒和敌意。
高人看得分明,白眉一挑,眯眼一笑,活脱脱一个修为高深却又慈祥温和的老者。
“二位尊者不必如此紧张,老道非敌,况且,我若真想对你们不利,那这二十多年来有的是机会,不是吗?”
云殁、云酆又对视一眼,心道果然如此。
云酆向那老道一揖,而后问:“请恕云酆冒昧,敢问恩公暗助司过盟,所图为何?”
高人拈须轻笑:“这个请恕老道暂时无可奉告,但将来你们自会明白,但请相信,老道是友非敌。”
云酆审视着雨帘中人道:“既如此,恩公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却要戴着这副欺世的假面。”
高人低眉轻叹一摇头:“二位尊者若是再拖延下去,只怕君侯那边的情况不妙,如此二公子的心血可就都要付之东流了。”
云殁、云酆再度交换一个眼神,对慕篱的身份也一清二楚,看来此人当真对司过盟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让他进来吧。”身后传来周桐的声音。
云殁、云酆回头,周桐在门口向廊外雨帘中的世外高人一揖,旁边是云清和云翊,同用怀疑和审视的眼光看着高人。
周桐道:“主君信他,那周某也信他。”
云殁、云酆又看一眼高人,高人向周桐浅笑着揖了揖:“多谢周管家。”
他抬脚走上台阶,来到廊下,一举一动都透着仙气,一低眉一抬眼都透着超凡脱俗。
只见他对众人揖道:“老道希望能和二公子单独一谈,还请诸位暂且回避。”
四大尊者显然不放心,皆是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高人却仍是云淡风轻道:“老道自有道理,还请诸位尊者放心。”
众人沉默,还是周桐发话:“我们先离开吧,我相信他不会对我们不利,更不会对公子不利。”
见众人依然警戒不放松,周桐再道:“诸位尊者就算不听周某之言,那主君的话总该听吧。主君说过,如若恩公再度现身,无论他指示什么,我们都必须遵从。”
门口的云清和云翊看向廊下的云殁和云酆,云酆看向云殁,云殁沉着脸盯了那高人许久,终是抬手揖道:“有劳恩公。”
周桐舒了一口气,云清和云翊随即也踏出了门槛,四人并肩往那儿一战,风景不是一般的壮观。
高人冲四人含笑揖道:“请诸位尊者放心,一个时辰后,老道定还你们一个恢复如初的盟主。”
随即,他便转身进屋了,并反手将门关上了。
四大尊者目光一直追随着他,门口的周桐回身对众人道:“我们到外面去等吧。”
众人皆看向云殁,云殁无言转身就冲进了雨帘,其余三人亦随之踏进了风雨中。
周桐最后望了一眼紧闭的门,抬起长袖遮住头,随后也跟着众人离开了这里。
第208章 所谓英雄
风还在肆虐,雨依然急遽,夜仍旧悲楚。
然而,这怒吼嘶嚎的狂风暴雨竟然对沉沦在噩梦中的慕篱没有丝毫影响,一向浅眠的他从昏厥到现在便一直在噩梦中循环,无法醒来,也不愿醒来。
云殁他们回来复命时说起城北的情况他都听见了,因此陷在噩梦中的他才愈加痛苦。
沉沦的困境中,慈母的笑容、嫂嫂的温柔、幼儿的铃语在他耳边、眼前不断回响重复,仿佛永远不会停止的轮回,不断地折磨着他的肉体,摧残着他的意志,泪水浸湿了他的枕头,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可他却依然不愿醒来。
原来,从云殁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了,可他还是任由云殁他们去了,因为他心里比谁都清楚,眼下锦州的危局除了牺牲小我保全大局外别无选择。
他若是想,自然可以倾司过盟之力去救,可这就意味着他要面临魏竘十万联军的阻挡,还要提防九门暗中可能设下的陷阱,其结果不单单可能让司过盟元气大伤,还有可能陷锦州城三十多万军民于危难,陷后方大周的万千子民于危难,最重要的是有可能危及兄长的地位和大周的将来。
这代价太大,他承担不起,他冒不起这个险。
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殁离去。
所以,先前他才会哭得那样悲恸、绝望。
所以,他的意志力终于崩塌,倒下,并把自己关在噩梦里不肯醒来。
上一次大梁浩劫中,好歹悲剧还是发生在他昏迷期间不知情的情况下,可这一次,他却眼睁睁地看着骨肉至亲再一次去送死,这无异于他亲手抹杀了他们!
这份蚀骨腐心的痛,这份残忍狠绝的罪,这份又一次无力回天的悔与恨、苦与痛、煎熬与折磨,试问除了慕荣,旁人有谁能切身体会!如果可以,他情愿用自己的命去换回他们,以赎他满身浴血的罪孽!
“篱儿,是为娘对不住你,让你从一生下来就受了这么多的罪。本是为娘造的孽,却要你来承担后果,是为娘对不住你……”
慈母的话在耳边不断响起。
“篱儿,没事的,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是母亲,这回孩儿是真的无能为力,好不起来了。对不起,母亲,是孩儿无能,孩儿不孝,孩儿有罪,对不起!对不起……
他就这样把自己锁在噩梦里,任周桐和四大尊者怎样唤都唤不醒。
仙风道骨的老者踏进屋来,关上了门,却在门口久久伫立,仿佛是在整理自己的情绪,而后他闭目做了一个深呼吸,这才迈步走向里间。
当遥遥看见双目紧闭、满脸痛苦、泪水不断的慕篱时,他停在了隔开里外间的镂空雕花拱门前,就那样看着陷在噩梦中不愿醒来的慕篱,许久许久都没有动作。
窗外风疾雨骤,屋内夜静无声,空气中能清晰地听见慕篱沉沦悲梦中的抽泣声。
老者就这样在拱门口又站了许久,然后向着自己的脸伸手那么一揭,云殁要求他撕下的假面就被掀了。
若是此刻慕篱醒着,必定会被眼前之人吓得惊坐而起,因为那张脸他分明就是秦苍啊!
当然,他能出现在这里,说明京中必定是做好了安排的,现在其他人正代替“称病告假”的他暂时守护在慕谦身边,当然也必定是他信得过的人。
秦苍手执假面,终于迈步向慕篱走去,在床头的案上将假面放下,而后走向床边,踏上床基,挨着慕篱身边坐下,注视着眉目含悲、泪流不止的慕篱,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眼前这个明明还是少年却生了一头华发的人啊,若是让他那兄长见了他这副样子,得有多心疼啊!
他缓缓伸出手,握住慕篱死攥着被子的手,慕篱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一下子也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便再不肯松开。
秦苍蹙眉看了看慕篱那只透着强烈不安的冰冷的手,眉眼亦布着浓烈的悲伤心疼唤了一声:“二郎。”
一声呼唤,他眼中立刻便落下了晶莹的泪珠,泪眼婆娑地看着慕篱疼惜道:“二郎,我知道你听得见我说话,我也知你现在一定非常痛苦,也非常自责,恨不得就这样随他们去了,对吗?”
沉沦噩梦的慕篱眼睛动了动。他果然听见了,虽还是不愿醒来,却留下了痛入心髓的泪,仿佛连呼吸也跟着加倍地困难起来。
秦苍感觉到了慕篱加重了握手的力道,心头也涌上加倍的心疼,伸手一边替他擦着眼泪一边忍痛继续道:“可是二郎,你难道忘了,你还有父亲和兄长吗,忘了你说过要不惜一切守护他们吗?”
慕篱眉头一蹙,眉间的伤痛更浓,烈火炙烤的心痛让他愈加痛苦地挣扎着,泪更加汹涌地流出,却仍是不愿睁开眼。
秦苍不停地替他拭着泪,他知道,慕篱都听见了。
看着慕篱痛苦的模样,他虽心有不忍,可为了唤醒他,他也只好忍痛揭人伤疤。
“二郎,还记得巫族之行吗?”
果然,慕篱的眉狠狠地皱了一下。
秦苍接道:“为了救你,怀霜不顾大病初愈为你千里奔袭请神医,更为救你折损了十年阳寿,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
不,我没忘!大哥……他不该这样做的,不值得……
“你可还记得,你在澶渊楼上立过什么誓言?”
慕篱记得,他在澶渊楼上向天立誓:我的命既是兄长给的,那么余下这十年,我愿倾尽所有换他一世长安,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