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故意将“长平侯”三个字托得长而轻飘,满是轻慢和嘲讽。
慕荣撑着最后的力气趴在城头,血红的双眼再度蒙上滔天的仇恨和怒火看着楚天承,却是说不出一语。
楚天承气焰依旧无比嚣张,看着慕荣的鹰眼中透出阴狠,嘴角扬起邪魅的弧度道:“大梁城那一次,你是鞭长莫及,救不了他们还情有可原,可现在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你可以救他们,却要为了这一堆烂石头砌成的堡垒再度放弃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一次送死吗?”
慕荣突然更加用力地扒住城墙,浑身抖得更厉害,脸涨得愈红,无助愈盛,怒火便愈甚,因为楚天承的话无情地戳中了他的痛处,因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反驳楚天承。
三年前那场浩劫,他没能救得了他们,每每思及,他便痛苦不堪,懊悔不已,更煎熬不已。
这两年多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内疚、悔恨和遗憾的中度过。他也曾无数次地祈祷,如果上天可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一定会不惜一切救他们!
然而,如今机会摆在眼前了,他却面临人世间最极致的两难抉择。楚天承的话就像是无情的刀,不断地刺向他本就已经支离破碎的心,令他痛不欲生,备受摧残。
见慕荣憋红了脸无言以对的模样,楚天承心情大好,转而又道:“所以,唯一不会让你再次留下遗憾的方法,就是与我做交易。我保证,只要你肯退出锦州城,我便将他们完好无损地归还于你,如何?”
“荣儿不可!”柴素一急得大喊:“楚天承绝非信守承诺之人,即使你真的拿锦州城跟他做了交换,他也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你必须以大局为重!”
“大郎,母亲说得对,绝不能答应他!就算你交出了锦州城,他也一定不会放过你的!”刘蕙亦万分焦急地喊道。
城楼上郑淳见慕荣近乎崩溃的状态亦焦急万分,劝道:“大郎,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你难道忘了盂县那四千甘愿赴死的弟兄了吗,忘了这几日来全城百姓的努力和为守城而牺牲的那些将士了吗!退一万步说,就算楚天承真的守约归还了人质,可往后的日子你叫他们如何做人!你要他们如何面对那些牺牲的弟兄,如何面对城里这三十万百姓,如何面对大周万千子民!”
慕荣只觉得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他怎会忘呢,他虽不曾亲眼见过盂县首战牺牲的四千多将士是怎么个悲壮法,可他真真切切见证了这三日来为守卫锦州而牺牲的成百上千周军将士。如此多的鲜血和牺牲,他怎能忘记!
可是……可是啊!你们要我怎么办?难道真的要我眼睁睁看着他们再一次送死嘛?!
乘风看着饱受折磨的慕荣心疼道:“君侯,请你想想陛下,他孤身一人远在京城,尚不知道你在这里遇到了怎样的凶险,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叫陛下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慕荣抬头看向他,那副悲痛绝望的模样令乘风不忍去看,本能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一想到孤身一人在藏龙卧虎的京城里奋斗的慕谦,慕荣心头那摧残他心志的地狱之火便又旺了几分,令他内心的煎熬与折磨又加重了几分。
欧阳烈亦从旁劝道:“乘风说得对,怀霜,陛下他毕竟年迈了,如今在这世上,他只剩你一个人亲人了,你若出了什么意外,叫他还怎么活下去?”
慕荣转头又看向欧阳烈,欧阳烈一见慕荣那令人心痛的表情,虽也本能地想要回避,然而他却强令自己直面慕荣的痛,仿佛是在惩罚自己一般。
只听他也满脸心痛的泪接道:“还有,大周这万里江山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你忍心留下这样的他孤苦一人在这世上吗?”
慕荣无言以答,回头又望向城外那三辆囚车,心头那团火焰越烧越旺,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没,烧得他眼前都有些徐晃,脑袋有些打转了。
那你们想让我怎么选择!为何你们都要逼我做选择!苍天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这么对我!
第204章 天伦劫(二)
楚天承见城上周军众将迟迟没有回应,再度抛出一记中弹:“慕荣小儿,既然我的好意你置若罔闻,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只见他邪笑着招了招手,便见敌营中有人抬出一张长案,身后紧跟一人抱着一个碗口大香炉放到案上,里面插着一根正燃烧着的香。
与此同时,三个膘肥肉满、扎着红头巾的壮汉肩扛大刀来到阵前,在三辆囚车边各自就位。
慕荣见状,本已有些脱力的身体立刻又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又猛然扑到垛口,瞪大了滚圆的血红双眼,死命抓着城墙几乎是吼道:“楚天承!你要做什么!”
楚天承眉毛一挑嘴角邪笑:“做什么,呵~慕荣啊慕荣,是你逼我这么做的。”
他左右看了一眼囚车上的四个人,而后望向慕荣要挟道:“从现在开始,每隔一炷香的时间,我就会从他们身上取一样东西,直到你肯交出锦州城为止。”
慕荣瞬间暴怒:“你敢!!”
说着他整个人就要扑出去,乘风和欧阳烈赶忙拉住半个身子都已探出城墙的他。
“君侯,切勿冲动!”
“怀霜,你冷静点!”
慕荣浑身都剧烈颤抖着,面色涨红,满脸青筋,满头都是汗滴,恨不得立马飞下城楼去将楚天承撕个粉碎。
“呵~”楚天承歪头轻笑,邪魅张狂道:“我有何不敢?尊贵的长平侯,你最好赶紧考虑一下我的提议,这一炷香过后……”
楚天承摊开手指向左右的囚车看着慕荣道:“他们身上可能就会缺胳膊少腿了~”
“楚天承!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慕荣全身都竭力反抗着钳制他的力量想要扑出去,郑淳、陆羽和明剑见乘风和欧阳烈竟然两个人都有拦不住他的趋势,赶忙上前搭手,抱腰的抱腰,抱腿的抱腿。
“大郎!不要冲动!”
“君侯不要!”
“大公子不可以!”
“怀霜你清醒一点!”
“大帅,不要!”身后众将亦纷纷出声劝阻。
慕荣张牙舞爪地挣扎,嘶声力竭地怒吼,所有人都在极力阻止他向至亲靠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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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刺史府邸别院。
一直站在廊檐下望着城北方向始终忐忑不安的慕篱在见到天色突变、雷声响起时,他的心骤然沉了下去,那股不详的感觉愈加狂躁地作妖起来,可是他却只能困在这个别院里,一步都不能踏出去。
云殁上前来,为慕篱披上外衣,冷着一张脸道:“公子,变天了,回屋去吧,免得着凉。”
慕篱却是望着满天阴霾一动不动,眼中写满了深深的忧虑。
这时,门外亲卫团的人进来,先向慕篱作揖:“公子。”
而后方对云殁道:“启禀殁尊者,韩副坛主回来了,在门外求见。”
因为慕篱的身份除了周桐、四大尊者以及亲卫团外,对其余数千盟众都是保密的,所以凡是慕篱所在之处,其外围必定都有四大尊者的亲卫队层层设卡,有人要见盟主都必须通禀,得到盟主的许可了才能入内觐见。
慕篱一听就觉不妙,赶忙道:“让韩青进来回话。”
韩青在这个时候赶来别院,并且还指明要见云殁,想来必是受云酆所托,慕篱直觉前方一定是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的紧急状况。
那亲卫看了一眼云殁,云殁冷冷道:“照公子的吩咐做。”
“是。”那人退出去叫人了,云殁转手就将面具递给慕篱。
稍顷,韩青进来了,一见廊檐下盟主也在,眼神便有意无意地去瞟云殁,显然是心虚。
只见他向二人行礼道:“参见盟主,殁尊者。”
慕篱未等他行完礼便抢先问:“韩青,可是云酆有什么话要你转达。”
韩青欲言又止,站在那里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还时不时地拿眼睛瞟云殁。云殁却仍是一副冰块脸,没有给他半点回应。
慕篱面具下的眉眼透着极度的焦灼:“韩青,有什么话就直说,你总看云殁做什么!”
情急之下的他连态度也不似平常那般温柔,沧桑嘶哑的嗓音透着平日没有的严厉,让韩青不由地心一凛。
慕篱见他仍是一副难以开口的样子,顿时心生不详,暮然严肃道:“韩青,你老实说,前方可是出什么事了?”
韩青终究没有云殁的定力,不如他那么沉稳霸气,面对慕篱的逼问,他终是招架不住,当即跪地道:“回盟主,前方……前方确实出现了突发状况,楚天承带了几个囚犯到战场,君侯……君侯被困住了。”
慕篱拧眉:“被困住了?什么叫被困住了?囚犯又是怎么回事?”
韩青又陷入了纠结,还在犹豫该不该说,慕篱早已看穿一切。
“韩青!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这里吞吞吐吐遮遮掩掩有什么意义!快说啊!”
韩青低头一叹,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把心一横,罢了!
只见他一脸听天由命的悲壮,抬头对慕篱道:“回盟主,楚天承带来的囚犯是……是柴老夫人,刘四娘子,以及君侯的一双儿女!楚天承以他们为质,要求君侯交出锦州城,目前两军陷入僵持,君侯……情况不太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