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祝镕却是大大方方站下,吩咐众人:“我有话对姑娘说,你们往前去。”
众人见三公子眼含怒意,不敢多嘴,纷纷走到听不见声儿的地方,别人尚好,只有香橼心里紧张,这是怎么了?
扶意已经感受到祝镕话语中的怒气,猜想地图一事被他发现了,韵之做的也实在光明正大,在他哥哥面前有恃无恐。
“不要跟着她胡闹,她大不了被打一顿,还是这家里的小姐。”祝镕开门见山地说,“你若出了事,就会被送回纪州,我说过很多次了,你不是这家里的人。”
劈头盖脸这番话,扶意却没有像前几回那么矫情地生气,此刻在她听来,祝镕每个字都是在担心她会离开这个家。
“我也在查大姐痴病的原因。”祝镕道,“若是大夫人之过,我会和奶奶做出正确的决定,不是非要把人圈在家里,你不要误会。”
“我……”扶意决定坦然相告,“我们只是想去看一眼大小姐,不是要带她逃跑,不想闹出任何事。我这么说,已经是背叛了韵之,请相信我们,我们只是想看一眼。”
见扶意坦诚,祝镕总算消了几分气:“那丫头还嘴硬,是她太傻,还是在她眼里我傻?你们找争鸣要园里的地图,还能为了什么?”
扶意道:“是,让你担心了。”
祝镕再问:“园子这么大,你们怎么找,打算找多久?”
扶意不大有底气地说:“那日我们眼睁睁看着大小姐被带走,顺着当时的方向,在地图上确定了三个地方,西南角的华安堂、永兴阁,还有春明斋。”
祝镕惊讶于扶意的聪明,竟然从那么大的园子里准确定下了大姐的所在,不禁失笑:“是你猜出来的?那小丫头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扶意不敢得意,垂眸道:“我们只想看一眼大小姐,没别的打算,更不敢惊动任何人。”
祝镕道:“她在春明斋。”
扶意怔然,抬起头呆呆看着祝镕,不敢相信地问:“真的在那里?”
祝镕说:“你告诉韵儿,等我消息,我安排好了,让你们见大姐一面,不要胡乱去闯,出了事,她能保得住你吗?”
扶意的心一颤,从方才见面到此刻,他一直都在担心自己会离开这个家。
祝镕面上软下几分,好生道:“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在那之前,千万不要把自己从这家里撵走。出了事,莫说韵儿保不住你,我也无法强留。”
扶意的心跳得越来越快,她要祝镕留下的那枚耳坠,他真的懂了吗?还是那日在江上一遇,从他身上感受到的气息,并非她自作多情?
“去吧,老太太还等着。”祝镕道,他朗声唤来翠珠,“前头路上湿滑,你们仔细扶着姑娘。”
众人应诺,簇拥着扶意离开,香橼在一旁,眼看着小姐脸上的红晕慢慢消下去,稍稍用力握了握她的手,扶意看过来,主仆俩对视一笑,又立时都收敛住了。
祝镕看着她们远去,才松了口气,赶紧回住处换了家里的袍子,再返回祖母跟前用饭。
路上遇见从西苑过来的四弟平理,他们进门后一桌坐着,平理问他小平珒身体怎么样,很不服气地说:“那天平珒玩得很开心,这孩子聪明,教他什么都一学就会,可熬不过身子弱,回去就病了。好了,我娘现在不让我靠近兴华堂,更不许我再多事带平珒出门。”
祝镕默默吃着饭,平理喋喋不休:“三哥,平珒就是给捂坏的,我们家五个兄弟,只他是养在屋子里的,咱们哪个不是从小树上爬泥里滚,这是我们家的祖训啊。”
“你们哥儿俩说什么呢?”老太太在那头问道,“坐那么远,过来这边。”
见他们不乐意和女孩子一堆坐,老太太让五姑娘端来一盘花菇鸭掌,小慧之却趁机告状:“三哥哥,今天国子监又来人告状了,把我娘气坏了。”
祝镕看向弟弟,平理立刻瞪了亲妹子一眼,再冲三哥嘿嘿笑,不自觉地往边上坐了点:“这次真不怪我,哥,我现在老实了。”
“你再不老实念书,就回家来跟着我,我来教你。”祝镕道,“听见了没有?”
平理很不服气:“我没有念书的资质,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天资高?何苦逼我。”
祝镕说:“就算将来从武,念过书总比旁人强,你长大了自然就能明白。”
平理咕哝着:“你也没大我多少……”说完见兄长要动怒,起身就往老祖母身边跑。
老太太知道小四儿又挨训了,责怪祝镕:“你就不能安生吃顿饭,最没意思的家伙。”
韵之在边上咋呼:“他今天吃枪药了,一回来就先骂我,现在还骂平理。”
扶意在老太太另一手边坐着,见祝镕孤零零地坐在那桌,正生出几分心疼,就见四姑娘和五姑娘端着碗筷过去,温柔乖巧地陪哥哥,一时就只剩下羡慕。
“意儿,你尝尝这牛肉,嫩得很。”老太太亲自给扶意夹菜,说道,“你瘦啊,总叫我看着心疼。”
祝镕闻声看过来,他很赞同祖母的话,扶意太瘦了,那日在船头上相遇,他都怕江风再大一些,就把人吹跑了。
如此这般,彼此心里惦记,热热闹闹吃了一餐饭,饭后说起二老爷生辰上,孩子们都点了什么戏,老太太活了一辈子,没有不知道的戏,给孩子们讲了几个故事,消了食,才让她们散了。
自然祝镕和四弟早早就已离开,因平理再三向他提起,不能把平珒关在屋子里,于是和四弟分开后,祝镕便来兴华堂看望小平珒。
这里也正用晚饭,却只有一碗清粥,几样小菜,平珒坐在桌边,十一岁的孩子了,还要人喂着吃,祝镕进门后,便命乳母丫鬟们都退下,要弟弟自己拿勺子吃饭。
她们一走,小小的孩子松了口气似的,自己拿起勺子,闻见哥哥身上的油荤气息,满目憧憬,问道:“三哥吃过饭了?”
“在奶奶屋里吃的,今晚姐姐们和你四哥都在。”祝镕说,“商量给二叔的寿辰送什么礼。”
平珒说:“我听奶娘说,家里搭了戏台,要唱两天戏。”
祝镕问道:“想不想去看?”
平珒点头,放下勺子:“我还从没看过戏。”
祝镕摸了摸弟弟的额头,说道:“到时候哥哥给你安排,让你看一眼。”
平珒则指着碗里的食物说:“三哥,我不想吃这些,我饿……”
祝镕一阵心疼:“哥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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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海棠树下
离了弟弟的屋子,祝镕在廊下遇见柳姨娘,她带领丫鬟捧着食盒,要送去膳厅侍奉大夫人用饭。
柳氏见他从平珒屋里出来,忍不住问:“珒儿他可好?”
祝镕应道:“今日气色不错,姨娘放心。”
柳氏不敢将对儿子的担忧露在脸上,只点了点头,带人继续往膳厅去。
那之后几天,东苑忙着张罗摆宴,寿宴的帖子都已派出去,这日祝镕在宫门外遇见闵延仕,他便道:“亲家公生辰,阖家都来,到时候,要和你多喝几杯才好。”
祝镕却说:“我不巧有公务在身,那日不得在家,家里兄弟们自然会好好招待你。”
闵延仕可惜道:“难得机会,我们总也没日子能坐下来聊聊,我倒是有好些话要对你说。”
他们从小一处念书,在国子监亦是同席,和开疆一样,本是十几年的交情。
但不知从何时起,彼此的关系渐渐淡了,想来是各有出路志向不同,两府成了亲家后,反而一年也见不上几次。
这会儿说了话,也是匆匆别过,闵延仕坐马车离去,帘子放下后,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从小功课学业上,他与祝镕难分伯仲,然而他们一同参加科考,祝镕殿试头名,他却在三甲之外,到如今,祝镕只在宫内领个巡防守卫的差事,他已官拜郎中,前途无量。
闵延仕心里总堵着一口气,每每遇见祝镕,那口气就胀得他胸口发紧,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
马车缓缓而行,他一拳头砸在窗框上,引得车下小厮问:“大公子,您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闵延仕静下心来,又何必总和自己过不去,他是相府长孙,注定前程似锦,难道非要逼着自己如寒门学子似的艰难。
这日晌午,韵之被母亲叫去东苑,本想要她帮忙打点一些事,可韵之故意捣乱,越帮越忙,很快就被二夫人撵走了。
扶意正吃饭,韵之跑进来,得意洋洋地坐下,拣了片雨后春笋,一面吃一面说:“虽然对不起我嫂嫂,可我真不想去帮忙,有这功夫,我不如和你商量,怎么偷偷去见大姐姐。”
翠珠来问,要不要传二小姐的午饭,韵之让免了,她在扶意这里凑几口,之后屏退了所有人,悄悄地说:“我昨晚把地图粗粗临了一些,西南角我还真没怎么去过,今天一早已经把地图还回去,省得他念叨我。”
扶意放下筷子,面上带着愧疚的笑,她真不是故意背叛韵之,实在是认为,那几件事要做,就必须万无一失,不然救不了大小姐,指不定还让大小姐往后更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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