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思:“知道了。”
于是二人分头打猎。
三思从小在山中长大,最明白“过酉不出门”的道理。长亘山地势虽然不如碧霄山险峻,其丰饶却丝毫不逊色。他们目前所在的山头鲜少有人的痕迹,就连那个破祠堂少说也荒废了十年,夜间必然有不少野兽,且容易迷路。因此三思并没有走远,并每隔二十米都留下记号,以免失去方向。
她费尽心机找到一个兔子洞,把点燃的甘草丢进去,被熏得受不了的兔子从另一个洞口蹿出来,被她当场逮住。
三思将兔子与柴火捆在一起,正准备折返,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在她的脚边,有一小片杂草被碾平,依所见的大小,绝非寻常走兽。
她微微警觉起来,弯着身在地面仔细寻找,很快在一棵老松下的泥土上,找到了第二个脚印——一枚清清楚楚的鞋印。
山中昨日刚下过雨,阴凉处尚未干透,这枚鞋印是寻常男子大小,浅浅地地印在积水的泥土里,连鞋底的纹路都纤毫毕现——鞋印的主人才刚刚来过。
三思后颈汗毛微微一炸。难道就在她逮兔子的时候,正有人在暗中看着这一幕?那人如此隐匿行踪,究竟有何目的?
她内心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在树皮上刻下标记,顺着足迹追了过去。
暮春的夜里温度怡人,透过层叠的树木冠盖,可望见夜空中的明月。月光如涟漪一圈圈扩散,无差别地洒在每一片山岭上。
三思最终在一片乱蓬蓬的树丛中丢了脚印的踪迹。她插着腰微微喘着气,警惕地四下打量——她已在追踪的路上戴上了银丝手套,以防有变。
此时眼前枝桠横生,仿佛从无边的暗夜中伸出的嶙峋恶爪。
三思放轻了呼吸,轻轻地拨开跟前的枝杈,脚踩在干枯的枝叶上“吱嘎吱嘎”地响。
她的脚步与心跳渐渐加快,在这死寂的环境里,唯有心跳声震耳欲聋。她忽然被脚下的石块绊倒,此处正是个险坡,三思在身体失去重心的那一刻蜷起身体护住脑袋,都没来得及喊一声,就滚下了坡。
那个陡坡少说有五六丈,三思重重地滚到坡底的草丛里,被磕撞得浑身疼痛。
她紧紧地蜷了片刻,咬着牙爬起来。眼睛上有温热的液体,用膝盖想都知道是撞破了脑门,她用袖子擦拭了一下眼睛,此时月色晦暗,甚至都照不清血色。
她睁开眼,视线落在前方,动作霎时凝固。
眼前的场景无端地令人有些悚然。
黑黢黢的树丛掩映着大片断壁残垣,都是年代久远的建筑残片。斑驳的月光下,在那些残垣的正中央,有唯一一处尚能窥见形状的建筑骨架,七八根顶梁柱围成里外两层,都被损毁得长短不一,有些已经倒下。长长的房梁从中折断,高耸的楼骨架渗出陈旧的铁锈色,有些石墩上还有黑色的痕迹——在过于暗淡的光线下,分不清是血迹还是火烧的残迹。杂树长草从残址中见缝插针地生长,毫无规则地长成了挣扎的模样。
此地多年无人踏足,连野兽的痕迹都没有。
像是无意闯进一处禁地,那禁地里传来的风如一双坚硬的鬼手扼住三思的咽喉。不知为何,她感到呼吸不畅,却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走进那些残破的木石之间。
房屋骨架七零八落,房梁断裂得十分狰狞,表面布满裂隙,触手间十分粗糙,又因前一日下了大雨,尚未干透。木质结构的房屋与草木的残躯融为一体,弥漫着腐烂的味道。
一只蚂蚁顺着柱子爬上了三思的手,她一吹,掉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摔的,三思的头从方才起便开始隐隐作痛。她鬼使神差地抬起头,视线的终点落在了数丈外地面上一片黑黢黢的……
她皱了皱眉,那是……水井?
三思的脚步在那片突兀的黑暗边缘停下,足尖再往前一寸,便是一条长长的阶梯地道。一棵倒下的松树横在地道口,枝桠交错,针叶扎人。
阶梯向下延伸入望不尽的黑暗,空荡荡,寂寥的脚步声从地下深处传来轻微的回音。三思在楼梯顶端站住,脑海中的记忆碎片如浮光般点过神经,皮肤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的视线牢牢地凝滞于黑暗深处,仿佛有蛰伏的猛兽随时会从黑暗中扑上来,獠牙上满是血肉残渣。
头痛症又开始犯了。
三思半跪在地,手微微哆嗦着从随身的布袋里掏出从陈情那里拿来的药囊,暂时失去敏锐性的五官则没有注意到,身后那柄被高高举起的闪着凛冽寒光的匕首。
此时,隔了没几里的破祠堂里,虞知行和焦浪及已经用碎石块和柴火搭好了炉子,将一只打来的山鸡拔了毛,并着白日里捡的那条蛇一块儿开膛破肚,在山溪中洗净,叉起来架在了炉火上。
虞知行心不在焉地将山鸡翻了一面,望着祠堂外的黑夜,脚尖敲着地面:“怎么还不回来。”
焦浪及被火堆烤得浑身热:“她在山里长大的,应该没事。”他嘴上虽然这样说着,心里却也有些不安。
虞知行又往外看了几眼:“不会迷路了罢?”
焦浪及没说话。
虞知行不停地在心里告诉自己“什么事都没有”“三思可能耐了绝对不会出意外的”,想象力却忍不住地无限延伸,不足片刻就冒出了无数可怕的想法。
焦浪及:“要不……”
虞知行蓦地站起身,立即就往外掠去:“我去找她。”
焦浪及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连忙盖灭了火堆,在火星上踩了两脚,迅速跟着跑出去。
虞知行一头扎进黑暗里,回到他与三思分开的地方,一开始急得像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大声喊,冷静下来后,便想起三思先前与他一起在路上时,时不时地会在石头或是树干上刻下印记,于是与焦浪及开始寻找一切她可能留下的记号。
二人急得火上房,满头大汗之际,终于在一棵树上找到了一颗三角形的新鲜记号,确定了方向,一路追了过去。
另一边,黑暗的地道前,三思坐在一块残破的磉墩上,给自己包扎受伤的手臂,而在离她五步之外的地方,一位灰衣男子背对着她而立,心无旁骛地望着月亮,场面有一丝说不出的尴尬。
第43章 过水刃刀刀欲见血4
片刻之前, 三思正半跪在地上, 忽视了背后袭来的凶刃。在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小恶蛟孟景手中的匕首已经被树丛中射出的一枚石子打偏。
三思心下大骇,脑子里虽然仍是一团浆糊,疼得厉害, 四肢在面临危机时却做出了应该有的反应。她就地向一侧滚, 躲开孟景被击歪的匕首。
孟景一击不成却并未放弃,匕首再度向下剁去。三思及时偏头,利刃擦着她的颈侧插/入泥土,她抬腿一踢, 正中孟景腰侧。
孟景被踢得倒退一步, 愈发目露凶光,飞快一脚踩住三思脚踝, 后者闷哼一声,腰肢一拧, 以膝盖着地,上半身蓦地抬起, 肘击孟景胸口,带着银丝手套的手刀锋利至极, 于孟景胸腹间划开一道大口子。
孟景痛喝一声, 面部扭曲,原本该落在三思脖子上的刀锋割破了她的左臂。
孟景的狠劲仍旧未褪,三思才勉强站立起来,下一刻孟景的腿便如鞭扫来, 她跃起避开,落地时听见脚踝“咔”的一声响。
她强忍住剧痛出掌,然而掌风尚未拍到孟景身上,后者便忽地单膝落地,“咚”地一声磕在青石板上,那动静,三思光是听着都牙酸。但此刻她无心对孟景感同身受,而是诧异地抬起眼,望见了立于孟景身后手持一根木棍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棍将孟景打倒在地,立刻紧跟第二棍,孟景逃脱不及,被打在背上,当即一口鲜血喷出,却如泥鳅般逃走了。
眼看凶徒消失在层叠的山林中,三思终于扶着一边的歪脖子树艰难地坐下来,抹了把自己颈侧,心有余悸。
她抬起头对来人道:“多谢少侠救命之恩。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那年轻男子——正是前一夜出现在流云吹烟阁的少林弟子展陆——将木棍收回身后,端端正正地立在原地,拱手道:“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乃我辈本分,不敢留名。姑娘没事就好。”他就着月光瞧见了三思身上的血迹,连忙从自己的衣袍内侧撕下一块长长的布条,双手递给三思,“姑娘还是先包扎一下伤口,以免失血过多。”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有些许的笨拙,却向人传递出了某种莫名的亲切与和善。
“多谢。”三思接过布条,见那人立刻转身走了两步,背对着她,竟是十分守礼。
她看了那人两眼,最终还是放下心来解开了一边袖子,十分别扭地单手给自己包扎。
展陆听见身后动静,大约是觉得此间沉默有些许尴尬,于是张口问道:“姑娘为何深夜独自游于深山?”
三思道:“我与同伴一道来此,正分头打猎,不料遇见歹人。”
展陆道:“姑娘功夫了得,想来也是江湖人。可知方才那人是谁?”不待三思回答,他便自行道,“此人姓孟名景,人称‘小恶蛟’,与其师‘恶蛟’薛丛分列少林恶人榜第九十七与第六十二,皆是穷凶极恶之辈。薛丛曾奸杀逍遥门两名女弟子,五年前被逍遥门的剑阵围杀。此师徒二人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而恶名远播,孟景曾因爱犬与一屠户家看门犬争斗致死,而将那屠户之犬剥皮抽筋,并逼屠户生吞——此人多年来作恶多端,凶狠异常,心胸小,善记仇。我看方才孟景招招狠辣,要取姑娘性命。姑娘若是得罪过此人,今日让他得以逃脱,来日恐要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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