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瞬时拉开有三尺远。
三思站起身来。
这个被称作“小恶蛟”的年轻人,似乎天生一张笑脸,嘴角上扬,只是配合了那一双倒吊的三角眼,看人时显得格外轻佻,那目光中还带着一丝凶戾。
他舔了一口那弯曲的匕首,冲三思一扬下颌:“今日你羞辱小爷,小爷我记住了。”
三思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强词夺理的,可看那孟景的神态却丝毫不像开玩笑——他确确实实认为她的举动是在羞辱他。
她登时觉得好笑:“你若觉得这是羞辱,就该知道别人为何羞辱你。”她伸出手,“砸了别人的摊子,赔钱。”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孟景乐不可支,指着自己:“我?赔钱?你赶紧投胎,换个好使点儿的脑子吧!”
三思二话没说,二指一动,一块碎瓷片飞射而出,孟景避之不及,被那挟着劲风的瓷片边缘划破了脸。
他的神色骤然阴沉下来,以手背从脸上揩过,看见那一抹红色,虽然嘴角依旧上扬,盯着三思的眼神却露出掩藏不住的凶悍:“你很好。”
虞知行上前一步,手中银枪直指孟景的脑袋,紧接着焦浪及将斧剑一横,逼得目露凶光正欲发难的孟景后退了半步。
小恶蛟没有再说话,恶狠狠地一一盯过三思三人的脸,转身使出轻功跑了。
虞知行收回银枪,却没有放开枪柄,低声道:“应该杀了他。”
他说这话时眉峰微微收紧,眉眼距离拉近,显得眼窝深邃,嘴角微绷,叠出一个堪称锋利的形状——杀意尽显。
三思从未在虞知行身上看到这样一副神态,被他那片刻的阴沉一惊,继而好笑地推了他一把:“怎么了?你这个眼神,就算不用刀枪也能把人瞪死了。”
虞知行笑了一下,微微低了头,再抬头已然恢复常态。
焦浪及把剑背好,给掌柜的结了账,拍了拍虞知行的肩膀:“走吧。你还想在这里宰他不成?”
于是三人背好行李,上马出城。
白驼山庄以行医闻名江湖,本家乃是关陇之地世族流氏旁支,代代出宫廷御医,却树大招风,因旁支地位饱受打压,五十年前从关中迁出,落地于苏州西北三百里的长亘山中,从此远离长安不问庙堂,广招门徒,悬壶济世,享誉江湖。
长亘山是一大片起伏的丘陵山脉,少有险峻的峰崖和深渊,山脉中植被丰满,有不少村庄和田地。这篇山脉在十几年前还有夏侯家这等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名门,但在夏侯家一夜间被灭族后,山中能在武林中数得上号的门派便仅剩下了白驼山庄。
三思在马背上远远望见这片山脉时,明明晴空万里,她的心中却升起一大片乌云。那片乌云从十三年前的那个不见星月的夜里升起,跨越四千多个日夜,笼罩在了茫茫青山的上空,带着雨前沉闷的空气,将阴影投在了每一只飞鸟的双翼和每一片青松的针叶上。
虞知行在进山时频频回头关注三思,时不时地扔给她一两颗野果。
这个季节山中大多果子都还未成熟,摘下来要么有毒要么酸得掉牙。
三思前十八年摸鱼打鸟的日子不是白过的,那些歪瓜裂枣她瞄一眼就知道吃起来时什么样。她接了一只虞知行丢来的青杏,才刚入手,就直接丢了回去,虞知行一缩头,青杏直接越过他的发顶,砸在了焦浪及的后脑勺上。
焦浪及捂着后脑勺扭头怒视虞知行,丢了个松球过来,被虞知行一闪躲过了。一击不成,焦浪及干脆回身给了虞知行座下的马屁股一鞭子,后者立刻尥蹶子跑到前头去,虞知行半天才将其稳住,那马却不听使唤地踏进高而深的灌木丛。虞知行已经知道了这匹马接下来要做什么,但脚下都是扎人的灌木,他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能绝望地捏住鼻子,等马哗啦啦尿完一泡,才坐在马背上缓步从灌木丛里踱出来。
三思和焦浪及笑出了打鸣的动静。
三思心下对于虞知行一路上举动有些疑惑——虽然往常他也招猫逗狗,但也不像今日这般不消停——看起来就像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似的。但她并没有深想。
早晨她站在他们房门外,原本想当场逮住那两个不辞而别的货,却完完整整地听到了虞知行的担忧,胸中冒起来的火苗于是“滋啦”灭了个干净。
她联想到陈情、兰颐,还有下山前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不要多管闲事的岑长望,有些啼笑皆非。
这些人看似给她无限的天地,却在那天地里种下一棵冠盖千丈宽的大树,始终不愿让她走出树荫晒太阳,哪怕被日头晒到一点,都会引起他们的不安,生怕给她烫掉了一块油皮。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虞知行的过度忧虑而厌倦烦躁,但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心中却那一蓬杂乱的草却一下子停止疯长,仿佛被溪流漫过,压低了尖锐的头颅,带来萍水相逢之人那一片忡忡的忧心,真实而有分量。
虞知行用银枪从旁边的树枝上勾下来一条伺机咬人的小蛇,将其捏晕了缠在银枪上,欲拿着吓三思,扭头却发现她盯着自己看,嘴角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笑,仿佛已经盯了很久。
他连忙咳了两声,甚至没敢仔细辨认三思的表情,便举着银枪夹了一下马腹,快跑两步追上焦浪及,回过神来才发现那蛇已经软绵绵地顺着枪/杆滑下来,湿乎乎黏答答地落在了他的手上好一会儿,滑腻的蛇腹贴着他的手背缓缓蠕动,鳞片的触感堪称细腻。他登时一个寒战将蛇甩飞,把手在焦浪及衣服上到处揩。
三思莫名其妙,把那条蛇捡回来装进马鞍旁的篓子里——一会儿烤来吃。
行至傍晚,三人站在一片山头上,望见对面远处的山丘上,规规整整的梯田和成片的稻田茶树,皆松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人烟,白驼山庄大概也不远了。
于是三人加快赶路,终于在入夜时分于丛林深处意外找到一处破旧的祠堂落脚。
第42章 过水刃刀刀欲见血3
祠堂被丛林遮蔽着, 十分隐蔽破旧, 却颇具规模。虽然四处墙漆脱落,后半部分塌了半边,却能依稀看出旧日里朱红的残漆和磨损严重的雕花磉墩。这地方大约从前也是个富裕之家,主人搬走后, 附近的猎户与农人大约常在此地歇脚, 因此祠堂里有些绳索、干草、打火石碎块,地面上四处有生过火的痕迹,墙角都烧黑了。
虽然破败,却足以遮风挡雨。
几人在祠堂里四处翻找, 终于在一片木头堆里翻出一副土制的弓箭, 于是三人分头出去捡柴火打猎。
“你从前来过这地方吗?”踩着脚底下厚厚的落叶层,三思蹲下身捡了两根干透了的枯枝, 问道。
虞知行跟在她身后侧方不远处,左看右看地观察是否有野兽出没:“没来过。我连白驼山庄的人都没见过。只是听说他们能耐得上了天, 可未曾亲眼所见,谁知是不是以讹传讹。”
三思道:“听说白驼山庄这一任庄主少年时医术便十分了得, 救过少林前住持广悟大师的性命。”
“长亘山中有无数奇珍异草,得天独厚。白驼山庄驻扎此地多年, 将山中草木鸟兽的药用一途钻研得炉火纯青。不过据说白驼山庄虽身在江湖, 却从未上过谈兵宴的擂台。他们专精医术,武道一途却并不比寻常武馆里的喽啰们强多少。”虞知行竖起耳朵,听见不远处的树根有响动,便噤声悄悄接近, 谁知一块石子丢过来,一道黑影从树底下窜出。
虞知行没追上,是一只松鼠。他回头便见三思看着他,笑得牙不见眼。
他咳嗽了两声,直起腰来:“我知道是松鼠,只是过去看一眼……笑什么笑,你还没完了!”
三思一边笑一边捡干柴:“那依你所言,白驼山庄面对危险则无可战之力。”
这回轮到虞知行笑话她了:“谁敢轻易动白驼山庄?人家数十年在武林里不知施恩于多少大人物,多少人还指着白驼山庄救命呢。谁敢对白驼山庄下手,至少得有少林和明宗那样的底气。”
“少林不知道,反正我们明宗是从来不干杀人放火的事。”
“少林通常也不干。毕竟出家人吃素,不像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没那么多火气到处撒。”
三思斜他一眼:“什么歪理。”她出了口气,一手叉着腰四下看了几眼,“这大晚上的,去哪儿打猎?还不如明早翻过这个山头,去人家村子里买番薯。”
虞知行:“你不饿?”
“又饿又累。”三思泄气地蹲下来,脸贴着膝盖,“早晨怎么就没多买几个包子带着呢。”
虞知行:“这世上若有后悔药,你该后悔怎么偏不听劝,非得要跟我们出门呢。”
三思瞪了他一眼。
她用匕首割了几条长长的草,打结连在一起,站起身,将捡到的木柴捆成一捆背到背上:“我们俩走一块儿动静太大了,就算有个什么獐子野兔都闻风跑了。我走那边,一会儿在那破祠堂见。”
虞知行:“你仔细点,当心别被蛇咬了。山中夜间有野兽出没,你别走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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