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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类 (谈树)


  三思注意到陈情手上戴着一串看不太出材质的手串,她抓着陈情的手,翻来覆去摸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这竟是许多年前在碧霄山上岑饮乐给她做的。
  当时岑饮乐还是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又穷又没经验,为了讨好心上人,自己跑遍了各个山头和集市,弄来一堆石子木头,打磨了几个月,喊了岑长望和三思做参谋,给他挑了其中二十五颗最好看的串起来——那些珠子虽然尽量打磨了,却仍旧大小不一,石头和木头都有,五颜六色的,单个看着还不错,串在一块儿却怎么看怎么丑,然而岑饮乐从小缺乏审美,觉得这手串天上地下第一好看,于是当成心头宝似的捧到陈情跟前,在三思意料之中地,被陈情美人儿从早课的窗口扔了出去。岑饮乐大受打击,把手串捡回来,好一阵没再去山下找陈情,直到后来二人莫名其妙看对眼,才又把这穷酸的四不像送了出去。
  没想到陈情不仅收了,还戴到现在。
  三思还记得,那些珠子里最值钱的就是一颗从益州一位富商老婆的簪子上抠下来的砗磲,这指甲盖大的玩意花了他们兄妹三个一同攒了三个月零花钱,又大又白,是所有珠子里最醒目的翘楚,眼下仍旧醒目地挂在陈情的手腕上。
  她心里不由唏嘘——陈情现在都这么有钱了,还留着这不值钱的小玩意,岑饮乐追她那么多年,还真是挺值的。
  三思摸着陈情的手串,忽然道:“对了,我还有件事要问你。”


第38章 绿浪红栏扑朔迷离3
  “要问你二哥是吧?”陈情一脸了然, “他前阵子还在我这儿, 也不知他哪天跑的,早没影了。”
  三思:“……我怎么总是差一步。他躲着我呢是吧?”她揪着陈情的胳膊,“你怎么也不把他栓着,未婚夫成日五湖四海地跑来跑去, 万一勾搭了外面的狐狸精怎么办?”
  陈情的长眉微微挑起, 那不屑的神态顺着眉梢飞上了天:“外面的狐狸精能有我美,能比我有钱?勾引男人也是要有资本的。你也不看看我这院子有多大,他这根红杏这辈子能钻得出墙头么?”
  三思:“……”对方有理有据,她竟然无法反驳。
  她瘪了瘪嘴, 换了个姿势趴在靠枕上, 甚是惆怅地长叹了口气:“从他上一次回山开始算,我已经快三年没见他了……”
  陈情:“对于我们这个年纪的人, 三年不会有什么变化的。岑饮乐那王八孙子一没长高,二没毁容, 三没成亲,四没给你添什么野侄子——他还是三年前那个模样, 一点没变,你多愁善感个什么?”
  三思愤然:“可你三年前还欠着一屁股债没日没夜地唱曲还钱, 现在就已经变成腰缠万贯骄奢淫逸的富婆了!”顿了一下, “还不唱曲儿!”
  陈情措手不及,回想了一下三年前自己在干些什么……唔,四处借钱买的流云吹烟阁,那时候还没还清账, 一边经营着生意一边日日登台唱曲儿……委实过于充实了。想到这里,她又不由得对自己的现状感到欣慰,想要露出个十足满意的笑,但触及三思愤愤不平虎视眈眈的目光,那笑容堪堪露出一角,半路上便被她硬生生添了几分惆怅:“唉,做生意的辛苦你哪里能体会,你只是看着我清闲。我如今养着楼里一大帮子人,每日的花销都是流水的银子,最后能装进自己腰包的没几两碎银子。不然我何至于一边开着这楼里的生意一边给一线牵干活?”她拉着三思的手,敛着娥眉一脸忧愁苦闷,“一个人打两份工,都是为了养家糊口啊。”
  三思:“……”方才那个趾高气扬说自己既美丽又多金的女人是谁?
  然而陈情的诉苦没有妨碍三思见缝插针:“既然说到这里了,郭家那笔你给我便宜点。”
  陈情:“八十两一分都不能少这已经是腰斩价了我知道你穷但你那个姓商的朋友有的是钱你别想吃霸王餐。”
  三思:“……老板娘你喘口气先。”
  大约是从小唱曲的人气都长得吓人,陈情握着她的手,根本不用大喘气便继续语重心长:“告郭家这主意一看就不是你出的,是那个姓商的小子唆使你这么干的,对不对?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打过折了,八十两,一文都不多收他的。”
  无法反驳的三思:“……”
  “别忖了。”陈情拉下她的手,“那小子家有钱得能把整个苏州买下来,用不着省这点散碎银两。何况他刚住下就有人去找他收账了,这会儿银票估计都进钱庄了。”
  “……”
  三思忽然一拍手:“对了!我买了件东西给你。”她跳下软榻,翻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掏出一柄折扇,递给陈情,“在辰州买的,那小贩简直神了,他摊子上全都是人物画,个个都是江湖上数得上号的名字。我一眼就看中这把了,画上的人与你至少有七八成像。就是俗艳了点,显然画画的人品味不行。”
  陈情展开折扇。
  扇子上是一幅花间舞女图。成片的牡丹簇拥着一名红衣女子,甩着水袖与一双彩蝶翩翩起舞。笔触不算细致,明显是不甚入流的坊市作品,但大约为了好卖钱,人物确实画得惟妙惟肖,笔墨精力大都花在了那张脸上——只要见过陈情的人,必然一眼就能认作是她。
  只是这身红衣……
  陈情凝视了那画中人良久,正反翻面观察了一番那折扇,抬眼见三思托着下巴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于是状似无意地道:“我看倒是并不怎么像。这鼻子,这嘴,哪里跟我像了?何况我可不会跳舞。”
  三思听出了陈情语气中明显的鄙夷:“得了吧,这一看就是你。人家特地把扇子挂在摊子外面,定是好卖的,我一眼就看见它了,都不用想……兰颐那张都比你这个画得丑,你就知足吧。”
  “看在你一片好心的份上,我就收下了。”陈情把扇子收起来,“以后少买些这种零碎,你的盘缠还够不够?”
  三思摸摸荷包:“还行,我这一路花钱的地方不太多,省着用能撑到五月的谈兵宴。”
  “怎么省?风餐露宿,还是学你高倚正师兄一个铜板掰成三瓣花?”陈情懒得理她,“我给你备了些银两,走之前记得带上。”
  三思笑眯眯地应了。
  “哦对了。你哥留了件东西给你。”陈情支使她下去,“在那柜子里,不是那个,再左边一个,对,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有个信封,看见没?”
  三思踮着脚在等人高的抽屉里翻找,抽出两个信封,对着陈情:“哪个?”
  “厚的那个。”
  三思把略薄的那只信封放回去,摸了摸手上余下的这个:“是本书?”
  陈情:“半本。”
  信封未曾封口,三思摸出里面的半本书,大约有半寸厚,连封皮都没有,不是印刷本,是手抄的,看字迹还是岑饮乐亲自手抄的。她挨着软榻坐下,随手翻了翻。
  “这都是些什么……心经?还是医书?”
  陈情又开始剥葡萄皮:“一本东瀛秘术,你哥离开东瀛时特地抄来给你的。我看了两眼,大多是些行真气的法门。你的掌法目前刚稳住第六重,身边又无师长指教,贸然练第七重或许有险,配合这书上的一些法子,倒是可以慢慢开始自行尝试——你哥当时破第七重便大受此书裨益。另外这些秘术或有助于减轻你的头痛症——这是你哥耳提面命交代我的,你可得好好练。”
  三思趴在小茶几上翻页,咕哝着:“就知道留这个留那个,就不会留下来见一面。”
  陈情笑了一下,摸了把她的头发:“你的奇门遁甲学得如何了?如今可能自行布阵了?”
  三思:“我现在可能耐了,有个上山的迷阵就是我布的,连岑长望都轻易破不开。你要是以后有机会上山,一定要好好体会体会。唔,我看你这个细皮嫩肉的模样,必然不再练武了,即便是两个你加起来估计都上不了山。”
  陈情嘲讽:“我做什么非得上山?师门再有钱那也是师门,均摊到每个弟子头上也就够在我这儿吃顿便宜夜宵的。你若是没钱了,流云吹烟阁的大门随时向你敞开——我这儿的厨子虽未必有你做菜好吃,月薪却抵你一年的零花钱。”
  三思:“……”
  她一个入不敷出的穷人为何总要自取其辱,委实交友不慎。
  三思跳下软榻,一个不慎带掉了一只靠枕。
  她捡起来拍了拍,放回原处时,忽然一顿。
  陈情顺着她的目光落在榻上。
  原本放靠枕的地方,露出半只银色的穗子。
  她问:“怎么了?”
  三思把那穗子抽出来,置于眼前仔细观察——她一定没有记错,这个稀奇古怪的穗子,与那一晚她在黔中道驿站中撞见的蓝衣人身上的编法一模一样,遇见虞知行的那个晚上,他们在易家所见的养猫的女人头发上也有这个东西。
  陈情见她神色有异:“你在哪见过?”
  三思下意识地想要回答,脑中却回响起兰颐的警告——
  “除了你的两位兄长,不要向任何人提起你遇到的这些事。最好把它忘了。否则我都不一定保得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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