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然听见太多骇人的消息,周蕙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她像是站不稳似的扶住墙壁,然后慢慢地靠着墙坐下来。
牢房的地面很冰冷,冻得她牙关微微打颤。
“你给我一点时间。”半晌,周蕙终于开口,“给我一天。”
三思不解:“我们现在已经有证据了,这事根本就不是你做的,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周蕙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多做解释。
三思见她轻轻地捂住额头,那模样竟比先前进来时看到的还要落魄,正欲继续劝说,却被前来赶人的狱卒打断了。
“时间到了。走吧。”狱卒打开牢门。
三思望着周蕙,叹了口气,提起食盒:“罢了,明日这个时候我再来。你只有一天时间考虑,后天他们就要把你送上断头台了。你不亏欠谁什么,这个责要让真正亏欠的人来担。”
她走到门口,狱卒重新锁上牢门,催促她离开。
三思临走前再回头望了一眼,周蕙缩在墙根,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那一身孝服很苍白。
三思回到郭府时,太阳已经西沉。
焦浪及还在周家陪着周椿,今晚也不会回来住。虞知行的房间也是空的。
三思在院子里喊了两声“商行知”,又一拐八道弯地喊了两声“鱼”,没人回答。她把食盒放到房里,摸摸肚子,饿了。于是溜达溜达着原路出门,就在大门口碰见了虞知行。
虞知行捧着两包油纸,拎着一个酒壶,见到三思就弯着眼角笑道:“去哪儿?”
三思实话实说:“觅食。”
虞知行冲她扬了扬手里的油纸包和酒壶:“刚买好,热的,找地方吃去。”
于是二人回到住处,也没进屋,直接拿着食物坐上了房顶,一面吹风一面看风景。
他们的院落在郭府较为偏狭的一角,风景并不算好,只能看见郭府的房顶,后花园的一角,以及对面街道上稀稀拉拉的行人。
虞知行找了几片瓦垫着酒壶,拆开一个油纸包:“叫花鸡。”然后拆开另一个,“卤猪蹄。”
三思在院门口就闻见了肉味,接过虞知行撕下的一只鸡腿,深深吸了口气,拿起酒壶喝了一口,用手撑着身子向后半仰着:“要是天天都有这日子,我愿意把我哥打包送你做一辈子苦力。”
“你打得过你哥?”虞知行撕了一角油纸,裹着骨头的一端,也开始啃鸡腿。
三思瞥了他一眼:“穷讲究。”
“我们有钱人家的哥儿都这么讲究。”虞知行笑眯眯,“怎么,你们山上都是用爪子吃饭的?”
“我们山上,对你这种没事找事的金贵少爷,先扔到柴房三天不给饭吃,看你还要不要娇气。”
二人这段日子以来时时刻刻都在斗嘴,虞知行已经对这种形容十分习惯,并能够立刻给予反击:“人家大户人家的闺秀,行走坐卧风流雅致,你看看你。”他上下瞧了一眼三思的坐相,“啧啧”地摇头,“别说三天了,就是把你扔到别人家教育三年,也穿上龙袍不像太子。”
三思晃着脑袋笑:“谁能教育我三年?我爹都受不了把我丢给岑长望了。”
虞知行:“……你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三思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用纸包好,转眼盯住了另一个油纸上的猪蹄。
虞知行也正好吃完,目光一转,准备对唯一一只猪前腿下手。
二人伸手时,齐齐顿住。
三思飞快抓过去:“别客气,那整只鸡都是你的了。”
虞知行二指夹住她的手掌,另一只手毫不含糊地冲着猪蹄抓下去:“你还在长身体,吃这么油不好,还是你吃鸡。”
“商公子你家家教未免太好了,不用这么谦让。”三思灵活地脱开钳制,格住虞知行,飞快取走了那只猪蹄,一跃而起,还没待她炫耀,对面一只手臂便飞快袭来,击在她的手腕上,一个不慎,猪蹄掉下来,被虞知行稳稳接住。
虞知行的假风度每到这时就变成真小人,他晃了晃手里油乎乎的猪蹄:“江湖儿女以武取胜,有本事自己来拿。”
三思撩起袖子,咬牙道:“这时候你就不装洁癖了!”说着左腿飞扫他下盘,一个侧切逼得虞知行拧身避开,“你可认输吧!”
虞知行弯腰从三思手臂下钻过去,直起身后顺势勾住她的右臂弯向后锁。三思后仰,巧妙地贴着对手的背部翻过去,多一寸都没跑远,脚一落在瓦片上就向上踢,正中虞知行手上麻筋。
猪蹄飞起,眼看就要落到楼下,二人齐齐上前阻拦。
虞知行一手伸向猪蹄,一手没忘拦住三思,后者也伸手格挡,于是二人纠缠在一起,先动身的虞知行凭借手长的优势拿到了猪蹄,然而没能同时解开二人锁在一块儿的手臂,于是待他拉住房檐一角悬在空中的时候,三思还挂在他拿着猪蹄的那只手臂上。
虞知行感受到自己的腰带正在渐渐离他而去,额上青筋蹦了蹦:“……你把手放开。”
三思一手扒着虞知行的右臂,一手抓着他的腰带以免自己掉下去。虽然离地才两尺,但二人较着劲,她打死也不会松手:“行啊,你没点表示?”
虞知行:“……”
他慢慢把右手放低,三思从善如流地抓着他往上挪了几寸,叼住那猪蹄,然后飞快一拧身,直接翻回了房顶。
虞知行极长地呼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手臂一用力,也翻了上去。
三思已经把猪蹄掰成两半:“喏。”
虞知行总算没再嫌弃,干脆用已经满是油脂的手接过,一屁股在她身边坐下,两人就着美酒,肩并肩啃了起来。
落日只剩下一线余晖,天色暗下来,郭府四处都点起灯,对面的街道上也星星点点地亮起来。
三思吃得差不多了,随便擦了擦手,半仰着身子,看着远处色彩缤纷的云层和街景,对虞知行细细讲述了下午去见周蕙的经过,继而惆怅地发问:“你说,周蕙她为什么不告发高氏呢?”
虞知行既心惊于高氏布下如此完美的局以铲除异己,在听到周蕙拒绝立刻澄清案情时亦感到意外。他在脑子里捋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思忖片刻,道:“我们还是不了解周蕙。她背负了这么多年的仇恨,好不容易报了仇,又害死了自己的夫婿……我无法设身处地地体会她的心情,但我想,不论最后下药的人是谁,周蕙自己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三思静静地没说话。
“周蕙独自担起家业,性情纯善刚烈,若不是逼到绝境,她万万不会走到这一步。”虞知行躺下来,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右手捏着那颗不离身的琉璃球,轻轻转动着,注视着里头褐色的纹路在夕阳暗淡余晖下微微泛红的色泽,“她大约觉得自己是这场悲剧的缔造者。一个心灰意冷的人,不会再去想要延续仇恨,也不会再想给自己找寻生机了。”
三思也躺下来。
虞知行说的没错。周蕙既然已经决定嫁给郭真,她的复仇对象究竟是郭敏还是郭真就已经不重要了。郭真死,她毁掉的是自己的幸福,郭敏死,她就从受害人变成了自己丈夫的杀父仇人——不论她做何选择,只要决定复仇,她的下半生都会活在煎熬里。
三思低声喃喃:“要是她没有爱上郭真……”
……就好了。
第30章 谜中谜谁人在幕后2
“但我还是不甘心。”三思忽然道。
虞知行听她那语气就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你是觉得,凭什么周蕙那么可怜的人就要被处死,而高氏心肠如此狠毒,却能逍遥法外?”
“人只要活着,总有想通的一天,就算一辈子都想不通,那也该好好过自己的一辈子,凭什么把自己的一辈子让给别人去活?”三思支起上半身,看着虞知行,“周蕙只是眼下丧失信心,不代表她十年二十年后还是这样。我敢打一百个包票,如果官府这次没有判她斩首,她绝对不会寻死——我的意思是,她是因为眼前已经摆着问斩的事实,才干脆不挣扎了,而不是她自己主动选择死亡。只要能让她先迈过这道坎,以后不论怎么造化都是她自己的,自己的性命,凭什么要让旁人来摆布?”
虞知行看着她字字铿锵的模样,眼中渐渐被她那强烈的意志填满,半晌没说话。
二人此刻相距不过一尺,四目相对,各自涌动着不同的情绪,随着太阳彻底落山才恢复平静。
三思本来一心想着周蕙的事,表达完了自己的意见便渐渐地发觉这对视有些变了味。虞知行那目光像是一汪清透的井水,由下自上涌起,从她这个角度看,仿佛下一秒自己就要坠下去。
三思破天荒地感到一丝局促,轻轻咳了一声,挪开脸,重新躺下。
眼前重新被夜空填满,虞知行在心中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放松还是失望。
二人皆盯着夜空中慢慢冒出的星星,半晌没说话。
二人的沉默中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张力,各自都不自在。
三思觉得心中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乱爬,痒痒的。她揪着自己的头发,编完了一只小辫子,才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说高氏为何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杀郭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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