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三思母亲乔栩的死,也是她心中的刺。
这根刺比他心中的那根要深得多,从她年幼时便种下,终年得不到拔除。外人看来似乎早已被她遗忘,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它依旧牢牢地卡在原来的位置,多年来从未失去其存在感。
虞知行回想了一下,三思从来没有在自己面前提起过任何关于娘的事,这一点也让他相当谨慎——他拿不准她是真的将此事看得淡了,还是因为藏得过深而绝口不提。那日在少林,兰颐和岑饮乐提起《牵丝诀》,虽然没有特地和他交代,但他始终都没有同三思讲起这件事。不是因为任何其他人的意见,而是因为他对自己与三思之间的距离没有自信,他不确定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是否有资格向她提出这样重要,甚至隐秘的话题,因此他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现在,老天忽然掉下来一张馅饼,把他一下子砸懵了,只是这个馅饼中不论是问题还是答案都过于沉重,让他一时间无法笑出来。
虞知行此刻的心情非常复杂,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复杂之余看了一眼三思拉在自己袖子上的手,还抽出点心思来暗暗叹了口气——要是这手别只拉在袖子上就圆满了。
三思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虞知行神色的细微变化。
作为挑起话题的人,她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方才下了什么样的决心,也没有意识到虞知行已经第一时间准确地抓住了自己释放出的信息中隐含的关键意义。
三思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打算让虞知行回答。这个问句作为一个开头,其实已经准备好了它应该有的下文。
三思道:“我不知道你家里人有没有跟你说过,或者岑饮乐他们是不是告诉你了。虽然我们家对外一直说我娘是重病不治早逝的,但实际上是重伤。而且她最终也没能回到碧霄山,而是在去琼州的路上没了的。”
虞知行静静地看着她。
“哎,你别这样看我,让我觉得自己怪可怜的。”三思搓了搓脸,在这样的话题下居然还能攒出个不太发自内心的笑来,看着倒像是在宽慰听者,“啊,你方才都说岑饮乐为这事和陈情吵架,那你肯定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虞知行道:“知道得不详细,你可以再和我说说。”
三思歪了歪头,不知他这话是真是假。
虞知行笑了一下:“我们就傻愣愣地站在这里说吗?不如回去罢,边走边说。”
三思感到他伸出手臂揽了自己一下,带自己转了个方向,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很快便收了回去,一切显得极为流畅而自然,令人无从责怪,但她的肩背上还实实在在地残留着那触感。她转头望向虞知行,后者接到她的目光,回过来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可她总觉得那笑容里有些与之前不一样的东西。
像是一只久违的开着屏乱转的花孔雀。
三思愣愣地往前走了两步,脑子里慢慢地冒出一个问号——这人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难道先前那副被人辜负了真心的落魄样全是装出来的不成?
虞知行始终关注着她神色的变化,此时见她再次望过来,那眉梢微微一扬,扬出了个颇为不善的角度,他就立刻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点过头,连忙将眼神收住了点,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态度,相当人畜无害。
三思:“……”
不知为何,好像隐隐有种被玩弄的感觉。
虞知行连忙带着她往前走,用话头转移她的注意力:“那年我爹擢升入户部,举家迁往长安,离开明宗之后,年底就听闻了你们家的……噩耗。”
三思吸了一口气:“是啊,这样想想,你才走没多久,就出事了。”
事情发生在十三年前,小年夜,一个风雪交加的隆冬。
凭着勾骨钉和抱尸散两项独门秘技在武林中叱咤风云近百年的夏侯家,迎来了他们的第二十四代家主夏侯穆。夏侯一家乃朝中新贵,夏侯穆任苏州刺史,两个儿子一个在御前做侍卫,一个在翰林院当差,前途一片大好,整个夏侯家声势如日中天。
夏侯穆从青年时期就展现出无匹的才华与魄力,在知天命的年纪才当上家主,特地在大年前做寿宴请江湖宾客,其中野心路人皆知。
五岁的三思对于这种大宴亲朋的场合非常不感冒,即便有百般美食在前,也不如让她和师兄弟们跑出门打趟山鸡来得诱人。当时的明宗掌门夫人乔栩与夏侯夫人是旧识,以个人身份受邀前去。夏侯夫人心心念念要见一见他们岑家的小辈,但小辈们没有一个愿意去的。当时岑长望和岑饮乐年纪大点,长得鬼精鬼精,一听见风声就打着哈哈跑远了,余下坐在小板凳上舔着糖饼摇摇晃晃的小三思成为落网之鱼,被亲娘捉了一同赴宴。
其实五岁已经是记事的年纪了,但三思对那个晚上的记忆始终一片模糊,常常能够想起的画面便是闹腾得令人头疼的觥筹交错,风雪里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以及满目的血红,像是有人用血色的漆糊住了她的眼睛——事后证明那确实是她娘的血,流在了三思的眼睛里。
夏侯家那场寿宴办得极尽豪奢,结局也极尽惨烈。包括夏侯穆本人,所有前来的客人都死在了那场寿宴上。长亘山中夏侯家的府邸一夜之间变为鬼宅,没有满地的鲜血,所有人仿佛死得悄无声息,那满府院的尸体都是在数日后官驿的邮差来敲门时发现的。
没有人知道那一夜留下了活口。
乔栩和三思是当夜在白驼山庄的大门口被发现的。
当时岑明带着岑长望和高倚正在白驼山庄学医,拉着车的马是乔栩相伴多年的宝马,触发了白驼山庄门口的机关,惊动了里面的人。庄主听见来报,立刻叫醒了岑明等人,来到谷口,一把掀开了车帘。
乔栩一身的鲜血,已经不省人事,怀里还紧紧地抱着三思。
“高师兄说,他看到我们的第一眼就被吓傻了,觉得我们都已经死了,但我爹将我和娘抱下来,那时候娘还有一口气。”三思的双目没什么焦距地望着前方,手里捏着自己的一小撮头发,向前走着,“白驼山庄的人一看就说治不了,爹则立刻想到了易家的续命丹。”
当夜,岑明带着重伤的妻儿冒着风雪夺命夜奔,来到辰州敲开了易家的门,但乔栩最终还是没能撑到那一刻。
因此活下来的只有三思。
“爹说我在那之后有好长时间都睁不开眼睛,但我不记得了,只是后来便得了头痛症。”三思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我也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娘一直抱着我跑,有一阵子我们躲在一个地方,黑漆漆的一点光也没有,有人在接近。后来,娘吐了好多血,吐在了我的身上和脸上,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之后,各大门派世家派人前往夏侯家寻人,所得到的无一例外是尸体,几乎每一具尸体的要害处都有一根金针。《牵丝诀》因此再一次名噪江湖,却毫无踪迹。
而当年重伤的乔栩,是死于内伤,与金针无丝毫关联。
虞知行偏头看着她。
“小时候岑饮乐问过我几次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根据我的描述还原场景,试图让我想起来,但被爹发现了,把他打得好惨。”三思叹了口气,“我爹脾气可好了,那是我见他唯一一次发火,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挺害怕的。”
三思作为唯一一个亲历那场惨剧的人,如果她能想起一星半点当年的事情,都会成为重要的线索。虞知行心想,若他是当年那个陡然失去至亲而凶手毫无头绪的少年岑饮乐,恐怕也会在三思身上下功夫。
第126章 谁欲话分陈年是非8
虞知行知道岑饮乐这些年在外面花了大力气调查当年的事, 直到近一两年才有了一点线索。从三思的话里, 他忽然察觉到岑饮乐这些年一个人扛着杀母之仇,也是经历过很漫长的挣扎的。
岑饮乐从东瀛回来后,借助碧落教的势力调查《牵丝诀》,正巧得到三思下山的消息。岑长望一直觉得他执念太重, 就算他要查, 也不应该将三思一同拉下水——毕竟这不是简简单单砍一刀就能报的仇,牵扯的人和事多了,就越凶险。
但岑饮乐不以为然。
他在陈情那儿留了一封信给三思,上面详述了他这些年所得到的线索, 其中包括与明宗或夏侯家后恩怨的人, 当年出现在长亘山和苏州附近的人,以及与《牵丝诀》相似的所有功法在各地的出现时间与相关的人, 最终线索指向耿深。
陈情在这件事上同岑长望持相同的观点,但她一直没有非常激烈地表现出来——陈情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嘴上什么都不说,最后用行动表达她的想法。
这次也一样。
岑饮乐在见到三思之后才发现她对自己在信中所述毫不知情, 立刻就知道陈情根本就没有把那封信给三思看,恼怒之下给陈情修书, 被后者毫不留情地骂了回来。
在那之后, 岑饮乐也开始反思自己的想法,纠结到现在也没再对三思提起相关之事。
“你查到哪里了?”虞知行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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