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仁留的书信,里面也只寥寥两句——我不连累夫人你,我靠自己的本事。
那信封上的“夫人亲启”四个字,更是如同针一般扎在她心上。炙仁用这样疏远的字眼,可不就是赌气,要让允岚不好受。
炙仁这一走,允岚的眼睛也哭肿。霍为便托了手下的人,尤其是商铺里的人,赶紧搜罗望京里的角落,看能不能找出炙仁来。这孩子心高气傲,见谁都是趾高气昂,长得也是一副少爷相,根据脆雪的回忆,能推算出他带走的几件衣服样式和颜色,这样找起来应该很快。
偏京城这么点地方,一连找了好几日,就是找不到。
允岚整日自责,哭到头疼,她甚至没法去府衙报案,因为炙仁的文书是假的,十多年前,祝家被满门抄斩,炙仁的文书也毁了。
是她这些时日疏远了炙仁。有了夫君孩子,便忘了炙仁。
霍为也会安慰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是任性闹腾些,不要把自己身体累坏了。
“不是,我就是觉得,他也不是非要让父亲母亲正名,他就是恨我,恨我现在不像以前那样关心他。”允岚抹着眼泪,回想这些时日的点点滴滴,还有炙仁莫名其妙发脾气,其实他只是想要同她说说话,引起她的注意吧。
霍府在找人,虽然急但不乱。霍为某一日被朝中昔日好友约着出去喝茶,竟听说了一丝与炙仁有关的消息。
不太妙。
另一头,段思涵刚巧就抓着这个时机赶上门来,带带着段鸿宝和耿氏。允岚不得不怀疑,段思涵是不是在霍府有安插眼线,怎么挑时机挑的这么准。
段思涵挺着大肚子,还带着二老,允岚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人直接赶出去。
叫张妈妈赶紧给自己脸上扑粉,遮住眼周那一圈红肿,才出去前厅里见人。
前厅里,段思涵不停喝茶,也不怎么说话,直到张妈妈去后面换茶,她才开口:“听说有人同今上提了六十寿诞赦免祝家一事,今上已经同意,是否有此事?”
允岚捏紧手中的帕子,只面上还装得若无其事:“我都没听说,妹妹从哪里听说?”
“除了你,还有谁要去赶这个趟?我们来这里,是想问问你——”段思涵十分不屑。
这时候张妈妈过来,段思涵便住了嘴,装作在品茶。
允岚心绪起伏,知道下面听到的不会是好消息,但还是挥手,叫张妈妈先下去,她要同父母叙叙家常,有事再叫她。
张妈妈的衣角终于消失在门口,一直沉默的段鸿宝,有些沉不住气了,前倾了身体,咳嗽一声,斟酌着用词语气,脸上带笑,问:“今上既已同意大赦,当然是好事。只是——只是你没有提到我们段家吧?”
耿氏也在一旁帮腔:“都是一家人,只要今上同意大赦,允岚是个懂事的,应该不会提夫君你的名讳。”
允岚咬紧牙帮,不做声,这帮人直到这时候,还考虑的是自己,竟还没脸没皮跑到霍府来质问她。
怒极反笑,允岚皮笑肉不笑,看着对面的段父段母:“我就有点糊涂了,父母这是希望我提段家,还是不提呢?”
段鸿宝的手段厉害,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但面皮似乎是薄的。被允岚这么一说,也就不吱声了。一旁过来助阵的耿氏,也没了声气。
段思涵还想再逼问几句,允岚便叫了外面的张妈过来,只说是累了,转身要回房休息,就青竹过来送客。
“不论如何,为父当然是希望你不要任性捅破,搞得人尽皆知,要尽快息事宁人才好。”背后的段鸿宝冷冷扔下这句警告,便一甩袖子离去,后面灰溜溜跟着段思涵和耿氏。
回了房里,允岚便不似刚刚那般镇定,连忙叫张妈妈去叫张群,到望京的留香楼,把将军叫回来,就说夫人不舒服。
张群才出门,正碰上了自家将军回来,一听说夫人病了,霍为的脸色更加难看,将马鞭随手扔给了张群,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跑回去。
回房里,允岚好好坐在矮桌边上,就是手中帕子都快被扯烂了。
霍为三两步过去,蹲在她面前,来不及摸一把额头上的汗,先问她哪里不舒服。
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身子,也顾不上问霍为,为何这么快就回来,本来还说要到傍晚才回。
允岚将段思涵来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通:“外面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风声,说有人找今上请求祝家大赦的事,还说今上已经答应。可今上至今都没有给过你我音信,怕是有人想要借此事,逼得今上左右为难,这样一来,我们的处境可就危险了。”
“我刚刚在茶楼,遇到同我一起打过仗的祁兄,他告诉我,英王拿了什么证词,找今上去说道当年祝家的事情,说这祝家怕是杀错了,而且还留了个祝家的后人逃出生天,现在今上正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霍为将酒楼里的事情,都细细与允岚说道。
允岚掐着自己的手掌心:“就怕这种事。炙仁这几日找不到,我就担心是落在别人手里,被利用了。”指不定英王手里那供词,便是炙仁给他的。
这下铁证如山,风雨欲来,且不说炙仁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霍府都说不好要因此遭殃。
霍为拉开她的手,握在宽大的掌心里包裹着,斟酌着继续道,“我又去找了太子,他同我证实,这两日三皇子同英王一道,拿当年祝家的事情大作文章,攻击太子,只因这是当年太子刚跟着今上处理的第一个大案。也就是说,现在有人质疑太子,当年为了博名声,错杀一家忠良。现在牵连甚广,听说今上气得晕了过去,连早朝都断了。”
更严重的,霍为没有说,那就是今上似乎中风,到现在还是一时昏迷,一时睁眼,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若是一个不小心,便要掉脑袋的。
这可真是旦夕之间,天翻地覆。
允岚又忍不住哭起来:“若是我和炙仁也还好,现在还牵连了太子,怕霍家也要因为我出事——”
“先不要担心,今上不是那么糊涂的人,等他老人家身子好了,冷静下来,必然有个公判。太子也不会放任情况恶化,情况没那么坏。”霍为紧紧握着她的拳头,似乎这样就能给她一丝信心。
晚上却依旧难以成眠,毕竟未来霍府的生死,炙仁、太子还有他们夫妻二人的祸福该是如何,叫人担惊受怕。
第二日,霍为起早便出去打探消息。
霍老太君这些日子吃允岚配的药方,再加上下人精心护理,身子已经好了许多,面瘫的问题改善了许多,细看不出来,腿脚利索了许多。
霍老太君这几日,有事没事还会来允岚院子里走一走,同允岚说说话,不多,也就那么两句。
今日允岚却十分煎熬。霍府现在危机重重,霍老太君仰仗信任她管理府中事务,完全被蒙在鼓里。霍为不让告诉老人家。
老太君十分关心允岚:“你这黑眼圈怎这么严重,可见是张妈妈服侍不好。”
张妈妈这人十分地耿直,虽听出来老太君是在打趣,但还是一五一十作保证,自己有小心照看夫人,没有偷懒。
允岚摸着自己的脸,今早她在镜子里看过,形容枯槁,简直如同被僵尸吸过血。张妈妈一贯尽心,她赶紧帮着说两句话。
老太君被允岚给逗笑了,蹒跚离去前,不忘叮嘱:“好好照看身子,若是你不好,怕不是肚子里的受罪,要阿为先为你担心。”
以往,霍为还没成亲时,按照惯例,霍为便常去老太君院子里请安,接着就留下来吃早饭。后来有了媳妇,虽也勤着请安,但绝不会留下来吃饭。想是去陪媳妇用饭了,老太君便也不点明,他们小一辈的开心,她便放心了。
一直到快傍晚时分,天就要黑了,霍为还没回来,外间也没有什么消息,允岚的心微微放下来,
这时,外间闯进来一群锦衣卫。
☆、我不是你-捉虫
十几个锦衣卫一下闯进院子, 人声嘈杂,允岚担心吓到老太君, 便去了大门口。
大门口, 一群锦衣卫早早点上火把, 照得霍府整个牌匾熠熠生辉。
锦衣卫中间,夹着一身脏污的炙仁, 低垂着头, 侧对着允岚,肩膀缩着,如同一只鸵鸟。
现在锦衣卫要捉人, 问允岚是否认识炙仁。
火光照亮那瘦高少年的肩背, 弯曲的脊梁,不复昔日的跋扈。
允岚略微张嘴, 看着那黑影里的少年,却一个字说不出来。
一旁扶着允岚的,便是张妈妈,她今日便发现夫人坐立不安,这时候有锦衣卫闯进来, 还带着炙仁那丧家之犬的模样,想是在外面闯了什么大祸, 若是牵连上——
张妈妈一把拉回允岚,在她耳边小声劝说:“夫人,我知你心中不忍,但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锦衣卫抓人, 那抓的都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人,您就是不考虑您自个,也不考虑考虑霍家?”
见允岚神色毫无所动,张妈妈气得火冒金星。
一旁的锦衣卫怒喝一声:“不许干涉!”
吓得张妈妈往旁边一缩,但还是凑到允岚耳边,再三叮嘱:“夫人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真就不考虑考虑小少爷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