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总得去见。”霍为与太子对视,“烦请太子帮忙带路。”
咍,霍为还在战场拼杀时,就是出了名的倔。太子也不再多说,领着他去今上住着的殿门口求见。
霍为将准备好的帖子先递进去,跪在外面听候差遣。
许久戚公公才踏着悠闲的步伐出来,说今上暂时见不了客,让霍为回去。
果然碰了壁。
但霍为不会放弃,他要跪在这里,等今上醒过来,太子如何劝说都不行。
稽延端着熬好的汤药,目不斜视地从霍为身旁路过,对太子微微弯腰便进殿中。
霍家的事,确切地说,是祝允岚的事,他都听说了。昨日下午,三皇子过来探视今上不久,今上便命人去抓人。稽延当时在旁给今上奉药。
今上如今六十岁,一生病,就如同风中残烛,消耗得十分迅速。现在毛发都白了,走路颤颤巍巍,腿脚不利索了。现在似乎还有中风的迹象,今上的脸上会微微抽搐。
其他太医都说没看到,甄老太医眼睛不行了,便没有信稽延的鬼话,还是按照气急攻心来开方子。
天亮了又天黑,霍为还是在殿前跪着,背影丝毫未动。宫门要下钥,外男不得留宿。有公公请霍为出去,这才由太子身边的人扶着起来,送出宫去,他明日再来。
稽延今晚留在太医院当值,晚上伴着今上龙床左右,正想着如何借机帮允岚说两句好话,出了大事,今上中风了。
因为没有早先预防,太医院束手无策。好在稽延这个人执拗,别人不信他,他信他自己,便偷偷备着一碗汤药。
将这汤药端上来,今上喝了缓解许多,才不致造成太严重的后果。众人都惊呆了。
今上艰难睁开眼,众太医总算松口气,自己的脖子终于安全。
转动脖子,今上撑着胳膊想要坐起身,身体却纹丝未动。
☆、无可奉告-捉虫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今上中风, 大半个身子都瘫了,眼看就要发怒:“怎, 怎么——回事!”
咬字不清很明显。
围在龙床四周的太医都低着头不做声, 把头埋在烛火照不见的角落里。
为首的甄老太医作为太医院主事, 跨一步出来将病情的严重性一一告知,话毕残烛般的身子跪在地上请罪, 为自己的无能, 请今上责罚。
甄老太医在宫中劳作多年,这次竭力救了今上一口气来,今上明白他已尽力, 眼下重要的是, 讨论医治办法。
甄老太医提出,今上这病来得迅猛, 造成的损伤也大,怕是身体里的淤血难以清除,除非游医凌少峰在此。
提到凌少峰三个字,满屋子争着献策的太医都目瞪口呆,接着面面相觑闭嘴低头。
游医凌少峰乃医学奇才, 年届二十六才开始学习治病之方,不仅学得极快, 对当世多种顽疾颇有研究,当年太子有奇疾,便是凌少峰出手,药到病除。
提起凌少峰, 就是经验老道的大夫也称羡,恨不得拜其为师。
只可惜,三年前便听人说,凌少峰已经死了,年仅五十四。
当然,众人不敢提他,还因为一桩谣言——凌少峰是当年被逐出皇城的七皇子。
似乎应景般,今上勉强笑了:“看来上天要收了朕罢。”
“今上,微臣有一言。”人群中,一个浓眉剑目的年轻男子,眉宇间透着几分不羁和傲气,挺直着后背跪下,“微臣知道凌少峰有一徒弟,得他真传,或许可找此人看看。”
今上眼睛里放光,或许还有一丝希望?
一旁的李公公惊喜问道:“此话可当真?请稽太医告知,老奴速速将那人找来。”
若不是今上还吊着一口气,李公公就要被人当成老狗折磨死。
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更是他们这些太监的宿命。保住今上的命,他才能告老还乡,安享晚年。
甄老太医却低头默然不语,只是叹气。这孩子晨间找他商量未果,以为他老实了。没想到这时候,他竟直接蹦出来出头,拦都拦不住。
稽延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别人都不敢做的事情,他要做。别人都不敢说的事情,他要说。
因为,他不是别人。
面对李公公的催促,他如实禀报:“霍家夫人祝允岚,便是凌少峰唯一的弟子。她在通州疫病中,协助微臣良多,却不居功,也不争抢,气度超然。今上,可愿意见一见她?”
一时之间,室内针落可闻,人人屏息,拿眼珠子瞟着今上。
今上面色晦暗,许久不出声。
侍候在侧的李公公,略迟疑地看着今上,等他的命令。
“这可是祝家余孽,苟且偷生,不尊皇命,乃是欺君罔上,稽太医,你竟叫这样的人来给今上治病。若这夫人心生恶念,稽太医你担得起?”一道尖细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是戚公公。
今上醒了之后,李公公当差,自然不许戚公公来今上面前当差。
这戚公公也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听了多少。早算到他是三皇子的走狗,竟没想到这般污蔑人的话都说出来。
关键是,这戚公公说的话不无道理。换作任何一个人,父母被抄斩,自然会对今上心生愤恨。就算她能妙手回春又如何?她也只是个人,难保不生出歹意。
今上沉吟许久,闭上了眼,似乎在思量。
眼看戚公公搅局成功,满脸得意。
祝允岚确实戴罪之神,李公公虽然生气,也只能唯唯诺诺说一句:“今上,您的身体更重要啊。”
“微臣可以作保,霍夫人的人品正直。”稽延不畏威胁,坦然道,“今上何妨先见一见夫人再做决断,到时候便知道微臣所言非虚。”
这话语气有些许怪异,似乎在暗示着什么,但也没有点透。听着是傲慢之语,但总让人好奇,他为何如此肯定。
一旁的甄老太医,一直低头闭眼,此刻似乎明了稽延的话中深意,蓦然睁开眼睛:“老臣也可以作保,请今上见一面再做决断不迟。”
有两位忠诚正直的太医作保,今上便吐出一个字:“宣!”
夜已深,李公公脚下踩了风火轮一般,去宗人府里宣霍夫人允岚,接到宫里来。
一步步踏进这迷宫一般的宫殿,允岚面上倒也淡然,毫不怯场,只手中的帕子早汗涔涔,窝成一个团。
今上宣她做什么,她并不知情,只不会将她暗中杀了。
李公公去宣旨时,霍为正好去看她,便跟着来了,侯在宫门外。虽手上绞着铁链,但宫墙外霍为等着,便是主心骨。
到了今上下榻的宫殿门口,灯火幽微,几乎看不清牌匾上的字,倒是室内一股股的的药味,直冲人脑门,允岚皱眉。
侧头间,便远远看到一人,借着些微火光,形似稽延。
寒凉之秋更深露重,他正背着她,擦满头的汗。
李公公打开帘子,在前面领着允岚进去叩拜今上。
允岚抬头,榻上半坐着个苍老憔悴老人,歪头木偶一般斜躺着,嘴斜得非常厉害。他身着黄服,面容格局贵不可言,就是眼珠浑浊,眼光也锐利如鹰,让人不敢直视。
允岚低下头,一只手不自觉回护在肚皮上。
今上目光冷峻,在她肚皮上只扫过一眼,便闭上眼,心中有了决断。
“赐——座。”今上用尽气力嚼出两个字。
今上答应让霍夫人诊病了?就这么简单?李公公不敢置信,同时叫人赶紧抬了椅子来,以及一应的诊疗器具,包括诊脉的沙包。
李公公做了个请的动作,允岚看着今上龙床边上的四方椅,抿紧嘴唇,一句话不说不问,大大方方坐下去,开始诊脉。
李公公在一旁配合,将今上扶着躺平,又一一回答允岚的话,尤其是今上饮食起居的习惯。接着,允岚不怕死一般,凑到今上脸侧近旁观察,说一声“望今上恕罪”,伸手去撩今上的眼皮。
今上什么也没说,十分放心一般,闭着眼,似乎睡着了。
一番望闻问切,允岚退回一边,伸手去拿笔。
李公公便见缝插针送了墨盘过来,另一边的小太监,捧着上好的硬滑宣纸过来。
允岚蹙眉一息,悬停的笔尖,如行云流水,在昏暗的灯光下,额头鼻尖布满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挥而就,允岚将写好的方子递给李公公:“这——是草民的鄙薄见解。”
她是祝家的人,是被今上枉杀的祝家后人,早料到今上不会随便用她的方子,因此说话,留了一分余地。
李公公将方子拿在手里,先看了一遍,又看一眼今上,便叫外边候着的稽太医进来,考量一遍方子准备煎药。
接着,李公公叫人带允岚出宫,回去宗人府。
出宫时,宫外黑沉沉,老远便看到霍为盘腿坐在马车上,望着宫门口。旁边青竹帮忙提灯,不停打瞌睡。
霍为见她出来,立即跳车迎上去。李公公派出来的人,稍微宽待了些,稍微退了两步,让他们说话。
霍为捏着她枯瘦的指头,看着她,撩了撩她额头上的碎发,还沾着汗:“有没有事?”
“还好。”允岚回捏住他的掌心,温热又宽大,给了她许多的信心,即使待会要回到湿冷阴暗的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