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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郎 (海青拿天鹅)


  *****
  说来奇怪,我平日伺候公子,时时想着偷懒。而如今一点活不用干了,却又觉得无趣得很。
  马车上摇摇晃晃,没多久,我就在车上睡了过去。再醒来,已经是晌午。
  老张将我唤醒,众人一起吃了些面饼,然后,继续上路。
  我觉得坐在车厢里面着实无趣,索性到前面去,与老张坐在一起聊天。
  老张仍如昨晚一般,东拉西扯滔滔不绝,而吕稷则仍然不发一语,若非转头看到他,我时常会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我戴着一顶草笠,一边跟老张聊着天,一边望着四周的风光,心中满是许久未有的自在。
  这是三年多来,我第一次往淮南的方向走,心境自是与当年坐在囚车里的时候全然不同。
  “淮南甚好。”老张道,“我当年路过一次,曾在郡城中吃过一次淮南豆腐,那味道,啧啧……”
  我笑道:“我知道何处最好吃,到了城中,我请你再吃一顿。”
  老张笑道:“那敢情好。不过我听闻,这些年扬州一带水患频发,也不知好了不曾。”
  我说:“淮南自古水患不少,不过倒是未听说道路断绝。”
  老张叹口气,道:“有了水患,便又要有不少流民。”他“啧啧”摇了摇头,“也不知何时是头。”
  我说:“朝廷每年都治水安民,也不知成效如何?”
  “朝廷?”老张轻哼一声,道,“从前盛世之时,朝廷每年须得耗费巨力,抽调徭役疏通河道,水患勉强可治。后战乱数十年,无人治理,各处河道淤塞,则如痼疾暴发。如今的朝廷,拨下的钱粮连肥私都不够,所谓治水也不过说说罢了。”
  “哦?”我看着他,“竟有此事?”
  “这有甚稀奇。”老张道,“水利不兴,不仅水患,连旱灾亦频频,否则我当年如何成了孤家寡人?就连那日去荀府的诸多弟兄之中,亦有不少是因灾患流落,遇到先生才有了温饱。”
  我心中一动,道:“原来如此,我看他们身强体壮,并不似流民。”
  “那不过是现在的模样,当年若非先生四处施粥,好些人恐怕只剩了枯骨。”
  施粥?
  不想曹叔竟还做了这般善事,我正要再问,吕稷忽而道:“老张,低声些。”说罢,示意他看看不远处走过的行人。
  老张即刻不再多说,对我笑笑:“女君,反正先生是好人,你知晓也就罢了。”
  我朝吕稷看了一眼,目光正与他相对。
  “这我自是知晓,曹叔一向如此。”我对老张笑了笑,亦不再多言。
  *****
  我有些后悔答应曹麟让吕稷同行。
  好几次,我和老张说得高兴,眼见可以再进一步,吕稷都会出声打断。若不是他,我想我早已经知道曹叔到底在做什么事。
  从雒阳出来,出了司州,过了豫州,进入扬州地界不久,便是淮南。一路都是官道,且我又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闺秀,其实也并不需要什么护卫,带上他简直多余。
  但就在我冒出这般念头之后不久,我发现我想错了。
  那是第三日,我们堪堪走出司州,刚进入豫州的襄城郡,便遇到了打劫的土匪。
  那是几个手拿刀棍的大汉,凶神恶煞地拦在路中间,一看既是来找事的。
  我暗自摸了摸车舆内侧,我和老张的刀都好好地放着。
  老张倒是好脾气,笑呵呵地拱拱手:“诸位豪杰,老叟祖孙三人往襄城探望亲戚,路过宝地,绝无骚扰之意,还望放行。”
  “去襄城?”为首一个麻子脸打量着我们,道,“尔等从何而来?”
  老张道:“从雒阳来。”
  “雒阳?”麻子脸冷笑一声,“那般销金之地,尔等定是带了不少细软,统统留下来做过路费。”
  老张忙道:“豪杰明鉴,老叟三人皆本分佃户,哪里有甚细软。”
  “甚本分佃户!”麻子脸旁边的一个大汉嚷道,“你那马车这般好,一看便不是什么本分人家用的!”
  我心叹,这人猥琐归猥琐,倒是识货。
  几个土匪经得如此一嚷,也不再磨蹭,围上来便要打抢。
  我即刻抽出刀来,正要下车去对打,老张突然把我拉住,含笑地对我摇了摇头。


第57章 钟离(上)
  “休得放肆!”这时, 吕稷终于走出来,横刀挡在车前, 沉声喝道,“再上前, 休怪兵刃无眼!”
  土匪们哪管他,为首举刀便砍。却见刀尖寒光掠过, 那两人突然发出惨叫, 未几,倒在了地上。看去, 一个喉咙被割开, 一个胸膛被刺穿, 皆瞪着眼睛, 神色可怖。
  剩下的人愣了愣,登时怒起, 朝吕稷围攻过来。吕稷不慌不忙, 刀劈脚踹, 未多时又放倒三个, 亦招招皆中要害。
  见得麻子脸也毙了命, 剩下一个瘦弱的土匪露出惊慌失措之色,扔了刀, 口里喊着“豪杰饶命”, 飞也般逃走。
  老张摇头:“你又犯杀戒, 他们虽凶悍, 可想来都是穷苦人, 走投无路才做了土匪。”
  吕稷将地上一把刀捡起来,在老张面前晃了晃,冷冷道:“刃口有缺,他们必是杀过无辜行人,穷苦人失了善心,亦死有余辜。”
  老张叹口气,不多言。
  我看着吕稷,也没有说话。他刚才使刀的路子,颇有章法,却毫无累赘。这并非寻常人家所有,相似的身手我也曾在另一个人那里看过,曹叔。
  老张虽一直和我坐在马车上没有动手,但善后却是麻利。
  他和吕稷将尸首堆到路边,未几,一个挨一个,摆得整整齐齐。
  “都是五尺男儿,父母养这么大,做些什么不好,却来打打杀杀。胡乱伤人不说,如今还赔上性命,也不知家人如何难过。”他一边将那些人的刀收起来,一边嘴里念念叨叨,“我不将尔等埋起来,乃是便与家人认领,亦警醒他人,以儆效尤。天道好轮回,今日狭路相逢,收了尔等性命亦是天意。来生须长些心,天无绝人之路,再苦再累也莫走这般邪道,好好在家养妻育儿,侍奉父母……”
  “老张,”吕稷忍不住,道,“还是快些上路,迟了只怕还有贼人余党来报复。”
  老张叹口气,颔首,将那些刀放到马车上,坐到车前继续驾车。
  我问他:“这些刀收来做甚?”
  老张道:“都是凶器,自是要收起,否则再落入别的贼人手中,岂非又是造孽。”
  我了然。不想这老张还有这般周到的考虑。
  进入豫州之后,道路时好时坏,时而有些偏僻之地。上回遇到的劫匪,就是在一处荒郊中遇到的。
  有了此事,我不敢大意,经过荒凉些的地方,便要四处张望,以防有人偷袭。夜里老张亦求稳妥,尽量到城中的客舍去投宿。
  不过此后的路途倒是顺利,老张亦经验充足,又过了两日之后,我们三人已经过了豫州城。
  至此,往淮南的路程已经过半。我望着远处的天空,心头亦愈加雀跃。
  豫州城乃是豫州的州府所在,城外亦人来人往,甚是繁华。
  老张没有到城中歇息,径自从城外路过,午后,见路边有驿馆,停下来喝茶喂马。
  “你们可知晓,前两日,襄城那边出了一件大快人心之事。”
  我正就着茶水吃干粮,闻得旁边席上的人在说着话。
  “何事?”
  “便是襄城郡郊那几个流窜打劫的土匪。我听闻前两日,被不知名的豪杰正了法,尸首摆在路边上晾了整日也无人敢收。”
  我听得这话,不禁顿住。看向老张和吕稷,二人仍自顾地喝茶用食,似无所觉。
  “哦?那却是好事,谁不知那些人作恶多端,遭殃的人不少。”
  “不知是哪路义士?”
  “我也不知。我就说,这人来人往,必藏着高人。那几人就算官府无可奈何,也总有到头的一天。”说罢,那人叹口气,“豫州从前也是富庶之地,又地处中原,平而广袤,何曾听闻过甚匪患,如今却似家常便饭一般。官府总说剿匪,也不知剿到何时。”
  “我看是剿不清。”一人道,“自前朝大乱之后,江洋匪盗何曾断过。且战乱之时,各处诸侯,谁人帐下无几个收编来的草寇。都是无利不起早,纠集些宵小之徒占些地盘,有了官身便是官,无官身便是匪,呵呵……”
  “此言甚是,靠官府,还不如靠民间义士。听说荆州那边今年闹了蝗灾,好些流民往豫州来了,唉……”
  “说到土匪。”另一人道,“你二人可知夏侯衷?”
  “夏侯衷?不就是那个号称豫州第一匪首的?”
  “正是。”
  “据说他在豫西纠集了两千余人,官府数次围剿皆不成,反被他打败退连连。”
  “哦?一个土匪,竟有这般能耐?”
  “两千余人,”另一人叹道,“豫西之民何辜!”
  “豫西民人?”那人笑了笑,“豫西之民大多不恨夏侯衷。”
  “怎讲?”
  “这便是有趣之处,”那人不紧不慢道,“你们可知,为何官府将夏侯衷视为豫匪首恶?”
  “为何?”
  “嘿嘿,因为夏侯衷素日从劫平民穷人,却专去抢豪富贵胄。就在十日前,他把汝南王儿子的一处田庄劫了,将里面的粮草都分给了蝗灾的流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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