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这话,常敬霆的心更加活跃,觉得直接给钱是在侮辱棠儿,将银票全数拿出来交给金凤姐,“劳您出个好主意。”
“哟,真客气。”金凤姐喜得合不拢嘴,接过银票一卷就收进袖子里,随即就改了口,“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哄姑娘得有诚意,舍得花银子,常公子是聪明人,哪用得着我来教。”
常敬霆经过一番领会忖度,一盏茶没用完就出门,径自去了东街最大的金银首饰铺。
香橼,木瓜,佛手柑堆在古窑盘中,一室生香,梦魂俱化,这一缕好香怡人心脾,不可复著。
金凤姐形色匆匆把帘子一打,生气道:“这么冷的天,常公子就站在雨里,你总不见怎么行?”
被常敬霆这样逼迫,棠儿愁上心头,尽量将蹙紧的双眉推了再推,“不见就是不见,你叫他回。”
鸨儿爱钞,姐儿爱俏。金凤姐虽不指望棠儿应客,为此还特地将她的茶围涨了一百两,但好不容易来个好捞银子的机会当然不能轻易放弃。她最见不得棠儿不受控制,语气中带着强制的意思:“丫头,凭良心讲,我金凤待你不错吧?再不想见也得出去应一声,姑娘们都看着,你让常公子怎么下台?”
此言既出,棠儿只得出了门,双臂倚在栏杆往楼下看,金钗的垂珠在鬓角摇曳,像煞了一串熠熠星光。
有一种女子待人并非媚密讨好,反倒显得冷若冰雪傲若寒梅,愈发令人心煎难熬。见到她,常敬霆心中甚是欢喜,激动喊道:“棠儿!”
微风携着水气扑在脸上冰凉凉的,棠儿无奈一笑,提了声道:“我身子不爽不便应酬,常公子请回。”
闻言,常敬霆果真快步跑出园子,棠儿回头,却见金凤姐瞪目直视,看样子是真生了气。
金凤姐把面孔一绷,嗔责道:“丫头,论你心气再高也不能没了良心,闲着也是闲着,你好歹让我挣几个银子呀!”
棠儿内心一凛,忍不住要怼她:“说我没良心,你卖我的字画得了多少?”
金凤姐欲言又止,有点怕她似的,气得嘴一歪,扭身而去。
小雨绵绵,落在瓦片上若琴弦拨动,又似春蚕食桑沙沙有声。棠儿坐在铜镜前,先是清露,再是珍珠粉研制的面霜在掌心融开,仔细保养皮肤。
阿秋小步进屋,微笑道:“姑娘,常公子请来大夫,说要给你请脉。”
第一印象不好的人很难令棠儿改观,她着实无奈,透过铜镜看着阿秋,“你叫他们回。”
话音未落,金凤姐已经笑呵呵地带着常敬霆进来。她亲自忙活,一面殷勤地帮常敬霆脱下湿透的小羊皮袄,一面指挥丫鬟干活:“快,去把常公子的衣裳烘干,手脚麻利点,别叫贵客冻着了。还有你,杵着做什么,赶紧去端炭盆来!”
她披散着三千乌发,玉琢天然,凛乎难犯,愈发衬托清纯动人。常敬霆笑着递给棠儿一个精致的檀木匣,“看看,喜不喜欢。”
不知道这主又使下多少银子,好歹刚拿到两千多银票,金凤姐索性离了不看,心里也就平衡些。
因是准备睡了,烛光略暗,开了匣子满目宝气珠光。好几对水头十足的翡翠镯子,碧幽幽如一泓潭水,大珊瑚珠数串,祖母绿,玛瑙和红宝石流转着莹莹光芒。还有些珍珠耳环,宝石戒指,珠钗手串,红蓝宝石金镯子样样精致。
有时候,棠儿真希望自己能视金钱如粪土,饰物和钱都那么多,可总也不够似的。她不露笑容,再喜欢神色也表现得平淡,松了匣盖,微微颔首作为回应。
小翠端来炭盆放在常敬霆面前,红彤彤的炭火正旺,哔剥有声,但常敬霆似乎根本不需要这样的温度,因为看上去,他脸上表现出的热情比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都要灼热。
常敬霆看出棠儿不自在,想求她之情,又不敢如上次那样表现得过于直接,起身道:“你早些休息,我改日再来。”
好歹他花下这么多银子,棠儿靠在软榻上,懒懒地说:“衣裳干些再走。”
“喵呜”小黑猫从桌下钻出来,鸳鸯眼朝人打量,轻巧向上一跃,棠儿侧身将它抱入怀中,宠爱地用下巴贴着它毛茸茸的耳朵。
香橼等果物释放出香气,室内的空气清新沁甜。常敬霆转而感觉轻松,满脸诚挚道:“我家也有一只猫,是乌云踏雪,相较于猫的狡猾,狗就显得忠诚多了。”
棠儿起身坐好,将猫儿抱在怀中玩耍,“狗喜欢跟着人,猫就不同了,它自己就有数不完的乐子。”
常敬霆细细领会她话语间的意思,笑道:“天性使然,狗怕寂寞猫享受独处,波斯猫比较粘人温顺,我明日送你一只。”
棠儿抿嘴,纤手轻抚猫儿的后背,“我不想养猫,和它几乎同时被弃,故而有种缘分。”
怎样高华的男子才会抛弃她?常敬霆有些恍惚,心中时而茫然,时而又感觉到莫名的落漠。
棠儿不想与他说话,重新靠下去,专心抚着猫儿,不刻后,猫儿肚皮朝天,发出“呼呼”鼾声。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雨声和楼下的歌乐声细细入耳。常敬霆的心热得仿若面下这盆炽炭,又禁不住目不转睛呆看。她闭着眼睛,长而微翘的睫毛在脸颊打下扇形重影,小巧直挺的鼻,淡色双唇,越看心中越是爱慕。
待常敬霆轻步离开后,棠儿没了睡意,出门赏雨,看见小水仙靠在墙角正与谁聊得火热,那人眼熟,仔细一看,原来是万利钱庄的大伙计段峰。
小翠下楼去唤,小水仙没多久就过来了,棠儿挑一只最好的翡翠镯子给她,“妹妹,这镯子你试试。”
小水仙向来直接,知道她有钱,毫不客气接了镯子戴入手腕,“说吧,要我做什么?”
“妹妹真爽快,你和那段峰要好?”
小水仙摇摇头,翠玉耳坠晃荡不停,一双凤眼活泛异常,狡黠笑道:“他又没钱,拿什么和我要好,不过是谈生意打了两个茶围。”
棠儿低头,笑着执了她的手,“钱庄伙计随身带着收账本,妹妹能不能想法子将他的账本拿给我看看。”
腕上的镯子起码值好几百两,小水仙一想,自信应承:“没问题。”
棠儿本想略略了解万利钱庄目前在追收的坏账有多少,翻着细看,这才发现这本竟是总账,万利钱庄的放贷路子广,最低现银居然不足十五万。
棠儿只感五内翻腾,不动声色地将账本还回去,沉思许久,万利钱庄不停放高利收益可观,但本金不足是极危险的事。
单松友迷上月娥挂了不少局账,渐渐支撑不下来。月娥一边应付客人,私下又与贺翔打得火热,贺翔声称老爹欠债殃及自己,每每相求发誓下跪。
月娥从钱贵那里得的几万银子全被贺翔哄去,以致落得进退两难,正巧有老板孙季讨好,她在听雨轩不受待见,心窍一转,知道必须戒掉贺翔这个情人,生出歪点子来。
连着两场酒局应酬,孙季带着别家倌人却吃在嘴里看在锅里,见月娥媚眼勾魂,腰如柔柳,从头至足没有一处不媚,不免心痒难挠。
月娥是江湖老手,得知孙季有钱心中暗喜,揣摩其心思装出清高来,等他态度一淡又主动示好,来来回回愣是没让他占半点便宜。
几番勾心斗智,孙季被月娥撩得把持不定,花钱毫不吝啬,娘姨丫鬟们都得了赏钱,格外献媚殷勤。
月娥面若夭桃,丰态娇娆,穿海红缎水泄长裙,领口略低露出美颈香肩,抱琵琶唱了一首曲子,接个局票要出去。
孙季吃醋拉了她不许去,月娥一手扶着椅靠,欲拒还迎,又低眉欠身去拉鞋帮子,衣襟鼓鼓颤颤,好似揣着两只不安分的大白兔。
孙季将她领口下的春光看了个清楚,顿时煽动满腔邪火。月娥一抬头,忙伸手去捂,佯作怒色,嗔道:“再看挖眼。”
孙季常在花丛中打滚,这打情骂悄的好风情受之不腻,一把将她搂过来香一口,怎么也不放。
月娥被他缠得没法,让娘姨找人代局,歪在他怀中做欲擒故纵的法子,娇笑道:“你啊,求我不得,趁早捂好钱袋。”
孙季被她身上的香气薰得失去理智,急切开口道:“这话怎么说的?”
月娥靠在他肩上,腻声说道:“除非你娶我,否则不管你拿多少钱,我绝不留住局。”
孙季一听,哈哈大笑:“谁人不爱银子,这话我可不信。”
月娥伸手拢了拢领口,“我当倌人腻了,只想寻个好人过日子,大钱我不是没见过,我这儿连你的干铺都没有。”
看她认真,孙季表情也认真起来,“你真想嫁我?”
月娥面上一瞬落寞,片刻又转为嘻嘻笑容,“我想嫁,可没说非赖你。”
孙季自认为能收能放,生出量珠聘美之意,“红楼门槛再高也是堂子,欠债的倌人不够开销,求客赎身,债清便想法折腾。我倒是有心,只怕当了瘟神冤桶惹人笑话。”
月娥并不生气,笑若春风满面,从他腿上起开,双手去整裙角,“今日才知有这一说,怪我父母双亡,无债一身利落,你去捧别人,我不跟你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