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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春深 (浅黛薄妆)


  单松友敛容端坐,正色道:“这么大个人劝诫一点听不进,若不是生意来往要应酬,我才不带你去那千金一掷的地方。”
  想起父母东借西凑,千叮万嘱,一定要自己在江宁扎稳脚步,好带弟弟们一起发财。傅轩悔不该当初,央求的语气道:“表舅,你留我在店里打杂吧!”
  单松友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说:“我店里养着六个吃干饭的伙计,正想着轰两个出去。”
  单松友的母亲穿着厚夹袄,早早就戴着昭君套,一脸鄙夷,“这就让人给做生意的银子哄去,到底去了多少?”
  银子花光,仅碰了一回杜若的嘴,大冷的天,傅轩后背沁出冷汗来,支支吾吾道:“四……四百六十两。”
  单松友打鼻子里哼一声,自己料得没错,八竿子远的穷亲戚,打发四百多两就想跟着做生意,真是天大的笑话。
  单松友的母亲狠了狠心,厉声道:“二十岁的人做事没有计划分寸,我们可担不起管教不严的责任。”
  她转脸对单松友道:“拿些盘缠,再出钱雇辆马车将他送回家。”
  琴音悠悠,丫鬟们打了水,边嬉笑聊天,边擦拭廊道灰尘。
  李信合是个土财主,素日里吃了不动,养得又白又胖,采莲见人来,忙上前打帘子请进。
  小香斗中换了百合香,果见是知忆在抚琴,她面容娇美,全神贯注,李信合禁不住欢喜之情,上前将她抱在怀中。
  知忆被吓了一跳,忙摆过头去瞧丫鬟。李信合一手抱紧她,另一只手已经伸进小衣,口中含含糊糊道:“好乖乖,想死你了。”
  才花几个钱就动手动脚,对于这种吃相难看的粗人,知忆厌恶至极,使上指甲来抓。
  李信合急忙躲,脸上已经被刮出一道血痕,大为扫兴,气得将她松开,一阵怒骂,甩衣袖而去。
  知忆忙追到门口,见他一路谩骂,用脚踢水桶,金凤姐也说了,这种榨不出银子的人没必要相留。
  李信合回到客栈,累出一头虚汗,想起自己这半年花了几千两碰都不给碰,越想越气,又是一阵打鸡骂狗在屋里乱发脾气。
  客栈小二立在门廊边细听,忙上前相劝:“您可别再砸桌子椅子,坏了叫您赔您不愿意,不叫您赔东家要找我麻烦。”
  闻言,李信合气得拿起茶壶往地下砸,气冲冲道:“滚,哪儿凉快上哪。”
  小二早也听出他嘀嘀咕咕是为何事,揣度意思,笑脸道:“您打外乡来,不知这秦淮红楼规矩,别说几千两,旁人几万两使下去才得姑娘身子。爷要便宜得去南市,相貌好百两银子,不好看的几钱就够。”
  李信合一听,不耐烦推他出去,“去去去,你瞧爷是图便宜的人吗?”
  起灯十分,南市张灯结彩,姑娘们站在大红灯笼下拉生意,不时采取主动,热情向过往男子打招呼。
  往里道路越颠簸,刚下马车,立时就有女子围过来,李信合细瞧,个个搔首弄姿,色相凋零,浓沫艳妆遮不住风尘俗味。
  本想上马车就走,却见一女子颇有姿色,水汪汪的眼睛正含情脉脉看着自己,李信合本就带着目的而来,自然有些动心。
  女子梳一个懒妆髻,发光可鉴,身穿大红色湘裙,外罩京青小袄,对她勾魂一笑,扭身慢慢朝昏暗狭窄的巷子里走。
  李信合忙拨开面前这群半老徐娘,跟在女子身后,摸黑至巷内转弯,仅有的两只红灯笼光线昏黄。
  这里环境太差,全是矮密的破瓦房,纸糊的窗,墙壁留着拳头大的窟窿,专程让人往里头瞧,好拉生意。
  “再跑!被老子抓住喽,活剐了你!”这头有人追谁几条巷子,接着是一阵打骂,女子鬼哭狼嚎声在巷子间回荡。
  李信合有钱,停下脚步,有点想离开的意思。
  女子似乎也看出苗头,忙上前来拉手,“冤家,去我屋里坐会儿,我叫红姑,也不是老虎能吃你。”
  李信合鬼使神差跟着她进房,红姑见他衣着华贵,装得十分腼腆,羞羞怯怯奉茶,敬上瓜子,默然归坐。
  李信合方才没看清,现在再看,红姑双眸传情,但上了年纪,眼角下鱼鳞细纹不少。
  进来位老娘姨忙着装水烟,李信合摇手道:“我不吃烟。”
  红姑见他不说话,生怕留不住,忙与他说笑,李信合看着屋内简陋的陈设,已经坐不住,拿一大锭银子放在桌上要走。
  红姑慌忙起身,“你要做什么?”
  “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红姑忙去抱他手臂,“你别走。”
  这里有股说不出的味儿,李信合嫌脏,想甩开,红姑哪儿肯松手,急得朝门口大喊:“妈,你快来呀!”
  老娘姨慌着赶过来,也伸手去拉他衣襟,“你不要走,再坐一会儿呀。”
  李信合人胖但没力气,被这两人拉扯得没法子,只得回去坐好。
  “我去烧碗牛肉面,爷吃完面再走。”老娘姨一阵唠叨,说罢关上房门。
  只听门外一阵捣鼓,似被那老娘姨从外头上锁,李信合顿时有种误入贼窝之感,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红姑伸手去解腰间衣带。
  李信合怪叫一声,猛地被她推倒。


第35章 醉花间 (10)
  锦被是富贵花开的缎面, 极丝滑的触感,有种安全蕴在里头,一旦掀开便要散去了。
  一声异常尖锐的哭喊声, 划破了渣滓沉淀的黎明。
  惨叫声听得人心里起颤儿, 棠儿紧紧捂住耳朵, 想起初来时和金凤姐及两个妈妈对打, 起身穿好鞋子,披散着发, 快步穿过长长的廊道。
  女孩泪眼汪汪,穿着单薄的中衣,手腕被绳索捆着,如同一只惊惧的小兽,桌子门后, 慌乱觅地方躲撞。
  见棠儿下楼,金凤姐停手, 笑脸道:“别看这丫头年纪小,脾气恶得狠,打下去实也不重,她嚎得那叫一个惨。”
  不用猜也知道, 定是新来的小倌人。棠儿望向桌子下, 那双丹凤眼充斥着怨恨,倔强比初来时的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楼将门关上,待我打服了她就不吵了。”金凤姐说完,一个眼神示意, 妈妈咬牙狠劲将手中的绳索一拉, 带着桌角挪动,女孩被狠拽出来。
  又是一阵撕肝裂心的哭嚎声, 柴火棍每挨到她身上,痛楚的程度到底有多少不得而知,但她的确哭得无比响亮。
  棠儿两颊冰凉,掖了掖夹袄领口,忍不住劝道:“她年纪小不懂规矩,你别与她一般计较。”
  金凤姐穿银红锦缎披袄,整个人显得有些臃肿,大声道:“这小丫头坏得不行,打死裹个破席子往乱葬岗一扔作数。”
  这话耳熟,棠儿知道她是说给女孩听的,婷婷地转身上了楼。
  金凤姐本也不想大动干火,见女孩那倔模样,怒气上来干脆动了真格,扔掉柴火棍使上皮鞭。
  鞭子重重抽在身上,呼痛声逐渐真实。
  金凤姐脸色发红,热得解开袄扣,恶狠狠道:“老娘就不信治不了你这又倔又恶的丫头。”
  女孩满脸泪水,嗓子嚎哑了,终于哭求道:“别打了,我不敢了。”
  金凤姐顿一顿,细细端详她片刻,扬起鞭子又是一阵猛抽。
  女孩双腿屈成跪式,颤抖着抬起捆绑着的手,惨兮兮求饶道:“求妈妈饶命,求求你,我真的不敢了。”
  金凤姐冷哼一声,单手叉腰,手中的皮鞭朝她一指,“你嘴上是服了,心里边还恨着呢!你这种丫头老娘我见多了,不打死怎能令你心服口服。”
  哀嚎声越来越嘶哑,姑娘们惶恐地聚在门边,看着金凤姐的架势,谁也不敢贸然上前阻拦。
  棠儿气得大步冲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就进到正厅,直接塞到金凤姐手中。
  金凤姐着实一愣,见女孩唇色发乌,这才知道下手太重,喝道:“打不死这种嚎丧的丫头!”
  女孩浑身抖如筛糠,狼狈不堪地蜷缩在地上,涕泪满面地说:“妈妈我真的怕了,饶我一条命,求求你。”
  “这句才有诚意。”金凤姐转脸让妈妈将她抱回房间取暖,瞧瞧背上的伤。
  云层压得很低,院落笼罩着一片阴沉晦暗的色调,飞檐翘角,铁马在北风中“叮当”作响。
  棠儿拿些吃食去瞧受伤的小倌人,眼见账房门口,一个体型微胖,穿酱色貂鼠皮袄的男子抱着金凤姐,二话不说,搂上去就亲了一个嘴儿。
  金凤姐伸手推一把,那人险些跌到地上去,逗得旁边的两个妈妈一阵大笑,她拿帕子擦嘴,佯嗔:“死鬼,回回白占便宜,老娘给你留着干铺。”
  男子抓住金凤姐的手不放,死皮赖脸说道:“这可不成,大爷我攒着好力气总得有地方使不是?”
  金凤姐又搡他一把,啐道:“呸,越来越不正经,当这么多人,好意思么?”
  男子脸上放着红光,“都说女人四十如虎,坐地下能吸土,等会我们一起,来个三英战吕布怎样?”
  几人的话不堪入耳,棠儿忙加快步子,不禁问知忆:“那人是谁?”
  知忆目光一冷,面露赧然,“他是金凤姐的相好,名叫许鹏程,包括我,听雨轩的多数姑娘都是他送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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