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妃,我今日很累了,有什么改日说可好?”严阙怏怏别过眉眼,对曦月浑不在意道:“那就抱歉。”八公主岂能听不出此间的随性与奚落,不依不饶上前扯她袖子:“休想,跟我到父皇面前说理去!”
烛火摇曳不定,许是灯芯太长了,严阙盯着自己投在屏风上的影子,心想,世间既有亲情在,便不该有不被爱的孩子。
正思忖着,袖口忽然一松,曦月方才还近在咫尺的手被道不弱的力度甩开了去,严阙未及反应,已听见曦月的哭号:“五哥!你每次都偏心!”
严华长身玉立,不动声色地用手在严阙腰间一带,便将她拢进了自己的影子里,一道冷厉的眼风扫去,曦月立马闭了嘴。
贤妃起身,喜上眉梢:“我华儿回来了,快让母妃好好看看。”严华跨步上前,把脸交到母亲手里,贤妃爱不释手,思及儿子前线拼杀的情景,却又高兴不起来了。
“怎么回京这么久都没来看母妃?你知道这三载我日日提心吊胆,如今见你毫发无损站在我面前,仍像在梦中一样,这回就不走了吧?”
“前朝事忙,一结束立刻就来了,”严华低笑着,整个人坐在昏黄的光晕里,一双眼睛连带身上的绸缎却比黑曜石还亮。
他起身剪了灯芯,将灯罩放到宫人手里,一拂袖又坐回原处,眼睛将瑶月、曦月、琼月一一看过,嘴角噙着笑道:“母妃不是向来喜静么?”
贤妃有意言他,轻抿了口蜂蜜调的菊花茶,才开口:“也不总是如此,不过眼下确实乏了,三个丫头就先回去吧。”
大好的机会被人破坏,八公主是心有不甘的,眉毛一挑:
“不去父皇那也行,就在母妃这理论,严阙,你错了没有?”
室内亮了一个度,每张面孔都无端发白,贤妃未发话,严华却蹙了眉头,转身问母亲:“严徽如今这般没教养了么?”徽,是八公主的闺名。
此话是看着贤妃说的,警告之意,越发明显,八公主一张脸白涔涔,知道这下没人能帮自己了,果如她所料,母后面色变了变:“我与你皇兄说话呢,住口。”
冷意一闪即过,消融在严华的温柔里,他倾斜肩膀从榻上起来,文雅道:“那母后休息吧,儿不扰了。”说罢,径直朝严阙走去,拉住她手腕说:“走吧。”
严阙知道,他须臾间止住了一场硝烟,背后是贤妃的挽留,但敌不过他脚步的坚决。
穿过御花园,越过金水桥,他们停在一个月亮照得见的地方,严华手未松开,另一只攀上严阙的面,轻点她鼻尖:“我都来救你了,还委屈吗?”
严阙早不委屈了,却故意瞪眼看他,他头顶就是星河玄穹,月亮不似烛火那么柔软,浅黄泛白更似一柄利剑,思绪无端飘得远了:
李太白留下“吴勾霜月明”,不知他见过的月亮有没有今夜明亮,但是吴勾,只有皇兄才配得上。
严华看她发怔,不知她已神游九天,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青丝,又将一鬓抿至耳后,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严阙惊呼,反应过来已在马上,严华的气息摩擦着她的耳垂,声音在风里发沉:“还委屈啊,那我只能继续哄你了。”
第7章
出了禁苑,马未停蹄地往皇城外驰去。
城墙在身后愈来愈远,严阙回头一望,芳草晴翠隐没,唯余莽莽荒芜,再抬头,压顶的漆黑直逼门面,几乎忘却身在何地,她细声问去:“皇兄,我们这是去哪儿?”
严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不急不躁:“到地方你就知道了,”说罢,一低头,“你可以先睡会,到了叫你。”
二人一道成长,同样场景不知有过多少回,但是眼下严阙突然沉吟了,周遭太静,感官被无限放大,严华似是猜到什么,长臂在她腰间一揽,使她更贴近自己,低声道:“我是你哥哥,怕什么?”
严阙被窥透了心思,羞赧错目,终是头靠在他胸口上,随着他的节奏一起一伏,阖目方觉疲倦。
入夜,天气微寒,时有冷风顺着飘扬的袖口往衣里倒灌,严华细目一扫,怀里的人恬静得像婴儿,偏双颊透着妖艳绯红,他手从右肩伸向背后,只一勾,墨黑的斗篷便将严阙罩了个严实。
期间,严阙颠簸地东倒西歪,严华顾得了她头便顾不了马,反之亦然,他无奈一叹,索性打算将她横抱,动作却突然一顿,原来是严阙在熟睡中也把玩着他腰间玉带,此刻正紧握不松手。
朔风夹卷氤氲,严华用手背刮了刮她吹弹可破的脸蛋,勒马掉头,再回来,手中已多了把狄花,这才一颗颗揉弄开她的指头。罗裙翻洒,篦钿击节。
待醒来,严阙发现自己不仅换了姿势,手里还多了束狄花,抬头正要问严华,却见他剑眉星目凝视着不远处,严阙也寻迹望去,不觉气息一滞。
冷峻苍山中,一座石窟,拔地而起。
群佛归位,力士守窟。
或圆融或狰狞,或双耳长垂或袈裟坠地。俄而,一道朝阳刺破云脚,如银瓶炸裂,光迸了进来。
严阙去过不少名寺古刹,自己虽不修佛,但一直秉承敬畏的心态,如眼前壮烈如涛、气势如虹的震撼,还是第一次。
“我随军过洛阳时,亲眼见龙门,虽连年香火不断,然武宗灭佛伊始,满目疮痍,”严华别过眼来看着她徐徐地说,“我便命匠人凿了眼前千佛窟,假龙首塬的平坦,虎跳崖加持,薄仿一二,残延孝文之志。”
似是错觉,严阙忽然觉得此时皇兄的神情与那庐舍大佛的竟有几分相似了,她吸着鼻子道:“皇兄这是要流芳百世呀。”
严华却纨绔一哼,眉目又跳脱得如青葱少年:“流芳百世有什么稀罕,”他定了定又道,“我要这现世安宁。”
严阙促狭地眨起眼来,想到什么,忽然托着下颚有模有样地端详:“干的不错嘛,怕是大周最好的匠人都要汗颜了,皇兄才能果不输陈叔宝。”
自然是违心的揶揄。
严华抱臂轻轻往岩壁上一靠,挑眉看她:“我是陈后主,你是那张丽华么?”
她面容微凝,逆光去看严华,那清俊的脸上没有丝毫局促,仿佛这个用典并无不妥,反倒是自己,是否太敏感?也是,是她先挑起话头的,贝齿轻轻咬住下唇,只转瞬,便昂首道:“你若敢做陈后主,我便是韩擒虎,兵临城下,逼你励精图治!”
严华看她一身正气、矜傲郑重的小脸儿,揉着她头失笑道:“志气不小。”严阙只将头偏过,不言不语地负气往前走,未走几步,严华已迈着大步与她并肩。
越到深处越暗,二人都静了下来,他不再调笑,伸手向庐舍那大佛底座探去,不几时,拖出个精雕细刻的黑木匣来,严阙诧异:“这是什么?”目光移过去,却先看到严华手面的岩渣和青筋。
“打开看看吧,”他说着,铜锁扣已“啪”地一声打开了。
泛黄的宣纸上清晰可见是严华的字迹,落拓不羁中又有难得的规整,严阙辨了辨,很快扬起细眉:“怎么是我的生辰?”
她瓮声瓮气到的,严华那双总也透着隐晦的眼定在她的轮廓上:“刚才没说完,这座石窟是以你名凿建,往后每有一个百姓来祈愿进香,便有一份保佑护你安康。”
严阙一时语塞,组织不出语言,方才还气他口不择言,眼下开始气自己,略思索了下日子道:“这是皇兄送我的生辰礼吗?”
声音已经软下来,像小猫。
“这边,”严华没有答她的话,半明半暗里捉了她的手向石柱摸索,不似大理石冰凉,也没那么光滑,仿佛通过粗糙的表面触及得这座山的年轮。
一圈又一圈的凹凸,触碰之下不像任何一种文字,却神圣莫名,他解释,“是梵文,佑得是众生。”
想也知道她此刻正不解地盯着自己,他低头视着她笑:“你也是众生呀。”
两年前他在洛阳初见那片浩大工程,回营便下了决心,集工匠、访名师、绘图纸,如今仍仅成雏形,二人在窟里兜兜转转,不知天日,出来时日头将近隐没,竟是度了几个时辰。
糟糕的是,下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皇兄我们怎么办?”严华默了默,轻轻颔首道:“回窟里等我,我去找些吃的和柴火。”说着,已经越走越远。
火生起来,周围暖融融的,外面的雨淅淅沥沥,里面则另是一番光景,柴燃得噼里啪啦作响,严阙且抱着烤熟的野鸡大快朵颐。
严华找了块石头斜斜一靠,佩剑随意放在地上,压着她刚摘下的珠花,严阙清瘦的下巴此刻挂着油渍,笨拙又可笑,她眉毛一蹙,嗔道:“你看我做什么?”
严华邪邪地笑着:“菩萨看着呢。”
严阙顿时觉得手里的肉不香了,却还是嘴硬:“他老人家不会怪我。”锦帛横扫,严华却已用长剑挑着斗篷遮了几尊佛,再一探身,语有责备:“鞋履湿了不知道脱下来烤,恩?”
是方才踩了水洼,严阙大咧咧把脚伸到火前,却被突然坐过来的严华抢先抻了一把,修长的手指不仅擅于执笔研磨,褪去鞋袜也奇异地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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