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绮也道:“奴婢去找王进保,让内务府的人帮着找找。”
青橙却已往外走,道:“狮子与我最为亲厚,若是故意躲在哪里玩了,听见我的声音,必会自己先跑出来。”如此,海安取了朱红璎珞纹织锦贡缎斗篷,替青橙系好脖下绦带,方推开门,扶她至廊下。宫女提着薄纱羊角宫灯照在脚边,一团一团,晕出暗暗的黄光。
出了翊坤门,行至宫街,一径往御花园走,每至一处拐角或是岔路口,青橙都会轻唤两声:“狮子,狮子,你在哪里?不要玩了,赶快出来跟我回家。”
冷风萧萧,寻了大半时辰,仍不见狮子踪影。眼瞧着要落宫锁,海安着急,道:“主子,天色晚了,咱们先回去罢。”青橙不肯,殷切道:“它也许就在前面,我们再往前找找。”正是踌躇间,远远传来一声喝,道:“闲杂人快快避让,诚贵人到!”
尔绮脖子一挺,道:“是纯妃娘娘在此。”
有内侍提了宫灯来照,海安挡在青橙面前,喝道:“不得无礼!”这才看见有数十人簇拥着绿呢子大轿款款而至。有宫女躬身立在轿前细声禀话,半响,方听诚贵人的声音传来,她道:“原来是纯妃姐姐,恕妹妹无理,今儿才从寿康宫回来,身子乏累,不能下轿请安。”停了停,又道:“天色已晚,不便叙话,姐姐可否能避道,让妹妹先走?”
宫规森严,岂有“妃”避让“贵人”的道理?
她欺人太甚,连向来稳重的海安亦看不惯,正要说两句,却见青橙已往宫墙底下走去。尔绮跺脚,道:“主子!凭什么是咱们让她?”青橙并不计较,道:“她身子不舒服,避一避就避一避,我还要去寻狮子呢!”
诚贵人得意,扬声道:“谢谢姐姐了,妹妹改日再去给您请安。”说罢,一众的人招摇而过。待人都走远了,海安道:“主子,您大可不必如此委曲求全。”
青橙微微一笑,道:“我并不是委曲求全,若真有什么事,便是捅到太后跟前,我也不怕,只是眼下还犯不着如此。”说完,又皱了眉,忧心道:“也不知狮子跑哪里去了。”话音才落,从旁侧角门里忽而窜出一小团影子,直往青橙怀里扑。
众人唬了大跳,青橙却笑起来道:“狮子,你去哪里了?可叫我好找。”狮子汪汪叫了两声,黑暗处有人回道:“它去了长春宫。”青橙抬头望去,明黄身影缓缓从门后转入宫街,皇帝披着杏黄平金绣龙大氅,立在秋风里,衣袂飘飘君临天下。海安连忙率宫人请安,道:“皇上万福。”皇帝径自走到青橙面前,四目对视,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青橙打破寂静,道:“你怎么来了?”
寒风肆掠般划过,吹落她鬓上乌丝,皇帝抽开腰间明黄绦带,脱下大氅,连着她的斗篷一齐裹紧,没头没尾道:“宫人说你往御花园来了。”青橙垂下脸,他的气息萦绕周身,是淡淡的龙诞香,明明熟识不过,却莫名夹杂了一丝生疏。皇帝捏住她腻滑温润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他端详许久,方轻声道:“大冷的天,你若着了寒,不小心渡与了永璋,到时候又得操累了。”柔声细语如同魔咒,令她喉堵鼻酸,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
皇帝抿唇浅笑,道:“矫情的小东西,朕生气的时候,你倒是梗着脖子,硬要和朕唱反调。朕哄你的时候,你却要哭。”她含着泣声,道:“我一直等着你来哄我,为什么要我等那么久?我还以为,你有了诚贵人,就已经忘记我了。”
她动情时,叫他无法抗拒。不由双手捧住她的小脸,低头吻住她的泪,咸咸甜甜的,就是她的味道。半响,他才道:“在朕心里,你无人可及。就算有千个万个诚贵人,也比不上你一根头发丝。所以——”
他顿了顿,接着道:“往后见了谁,可不许傻傻的只知道退让。别说诚贵人位阶比你低,就算是皇后、娴妃,你也只管腰板挺得直直,即便天塌下来,还有朕替你顶着!”
狮子似乎懂得人话,两人情意绵绵的低声喃语,它就乖乖的歪在青橙怀里,时不时的舔舔她的手背,渐渐的,就睡着了。青橙道:“只要你对永璋好,就是对我好。”皇帝亲昵的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他是朕的骨肉,朕岂会不疼他?那日,是朕太心急了。”他是天下之主,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对的,无人敢驳,却也难免低声下气讨她欢心。
宫灯已经熄灭大半,摇摇坠坠的火光在暗夜里闪烁。两人携手而走,青橙紧紧的依偎着皇帝,就算黑暗里突然冒出什么妖魔鬼怪,她也不会害怕,因为有他在,就什么也不必担忧。
因为有他在,让她觉得好安心。
皇帝醇厚的声音随风潜入黑夜里,他道:“刚才诚贵人叫你避让,你就避让。怎么朕命你做什么,总不见你如此听话?”
青橙娇声笑道:“我何时不听你的话了?再说,诚贵人才从寿康宫回来,想必是伺候太后乏累了,我让一让又不会少块肉。”皇帝又说了句什么,声音低低的,连吴书来也没听清楚。只是他猜,定然是句难得的好话,不然纯主子怎会笑得那样欢畅!
夜虽已深,但长春宫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善柔在廊下左右踱步,焦急不堪。皇后在寝屋候着,可皇帝,竟没了踪影。派出去的宫人不少,却没得一个说得清道的明,皆是含糊不定。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才有养心殿的太监传话,道:“善柔姑姑,今儿江浙、川甘等处皆有八百里加急的折子,皇帝往军机行走处召见了张大人,实在乏极,就在养心殿歇息了。皇后主子那儿,还请善柔姑姑美言几句,别让两位主子生了嫌隙。”
善柔扔了半锭银子给那太监,道:“我晓得,难为公公操心。”又低声道:“皇上跟前还需您提点着,别叫皇上忘了长春宫。”那太监往袖口里塞了银两,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能帮的,我定是要帮。”善柔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你去吧。”
太监应了,打了个千秋,方退下。他回到养心殿,到吴书来跟前述职,一一禀了,把半锭银子掏了出来,道:“师父,这...”吴书来含笑望了他一眼,道:“既是给你的,你就收着吧,往后放机灵点,别说漏了嘴。事儿做得好,万岁爷自会提拔。”
太监连连应道:“有师父教导着,徒弟一定不负所望。”
连着数日,皇帝都爱往翊坤宫跑,偏生翊坤宫牢固得像只铁桶似的,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外头半点风声也打听不着。内务府见风使舵惯了,诚贵人才几日没见着皇帝,所穿所用的份例就急遽锐减,气得她跑去内务府闹了两回。王进保可不是平常人,什么事没见过,面上笑嘻嘻的直推脱,又是磕头又是道罪,待转过身子,翻脸就像翻书似得,换做另外一副模样。
愉嫔听闻诚贵人大闹内务府一事,站在庭中笑得喘不过气,她朝芷烟道:“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实在可笑!”芷烟附和:“可不是嘛。”
第89章 朕自然不能拿你怎样...
正在这时,钟粹宫门房的小太监疾步而来,愉嫔不喜有人叨扰,便喝道:“碍手碍脚的做什么?”小太监跪下磕了头,方道:“回禀愉主子,内务府传话,说皇上仁孝,为解太后秋郁之疾,特从明日起,在漱房斋唱戏三天。皇后娘娘有懿旨,请各宫小主同乐。”
愉嫔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小太监打了个千秋,躬身而退。芷烟道:“既是各宫主子都参加,想来必有盛宴。”愉嫔不紧不慢的往屋里走,道:“盛宴为虚,各宫邀宠才是真。”又浮起一丝笑容,道:“皇上跟前我是指望不上了,倒是太后…”
芷烟心思缜密,献计道:“阖宫同庆,宴席之上必是饕餮大餐。老佛爷身子不适,当食清淡。咱们不如备半盅汤粥,待用膳时敬献,即便老佛爷不吃,也是尽了主子的孝心。”
愉嫔深觉有理,道:“如此不错。”想了想,又道:“记得在粥里添两只燕窝,毕竟是老佛爷,清汤寡粥的,不够尊贵。”芷烟应了,道:“奴婢这就去吩咐厨房,免得明儿手忙脚乱。”
翌日大早,晨阳从琉璃峭檐之上倾泻,折出一圈一圈的金色光环,灼人眼眸。秋风已微凉,将几枝海棠吹落如雨,铺了满地的落英碎红。树下摆了数张案桌,以明黄绸布铺面,桌上的吃食瓜果皆依着品阶按次而设。席桌对面是进深、面阔各三间大屋的亭楼戏台,为重檐四角攒尖顶,正中挂有明黄四字的大匾——升平叶庆。
不过辰时,漱房斋庭中已坐满了妃嫔、太妃太嫔。太后姗姗而至,落了座,笑道:“让你们等久了,许久未出过寿康宫,不免穿戴了一番。”谦太妃眉眼和善,与一众的太妃太嫔起身行礼,陪笑道:“咱们也是享了太后的福,才能出门乐一乐。”
太后道:“可点了戏目?”
谦太妃笑道:“刚才南府的人呈上戏目,我点了一出《鲁智深醉闹五台山》,往年先帝爷在时,总爱听的。”太后叹了口气,道:“哪知才晃眼,就已此去经年,你我都儿孙绕膝了。”谦太妃握了握太后的手,道:“是我不好,惹出那些伤心事。”又笑道:“皇上既特意备了酒宴戏台,咱们就放心乐一乐!”太后笑道:“说得正是。”又命嫆嬷嬷拿戏目让皇后、娴妃、高妃、顺妃、纯妃各点了一出,接序扮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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