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纲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越国公一门,死得冤啊。
开国勋贵落得如此下场,庙堂之上供奉的丹书铁劵都成了一场笑话。皇宫之上的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更是笑话中的笑话。
皇上训斥算什么耻辱。贤德妃一手卸掉皇后母族,打的太子殿下毫无还手之力,才是奇耻大辱!!
主辱臣死。
霍承纲闭上眼,说到底,是他无能。他不能力挽狂澜,救下陈家三百七十二条性命。
霍承纲久久不语,郑铉海一时噤声,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郑铉海期期艾艾的望着方雍,希望方大人帮自己说句话。
方雍轻咳一声道:“铉海,还不住嘴!皇上都忧心着鲁王殿下的病呢,作为臣子的。你我不为圣上分忧。反倒说起了鲁王殿下的不是。”
鲍云敬也在一旁搭腔道:“得了得了,左右这里也无外人。逾越便逾越了吧。”
霍承纲笑着回神,连连成是,朗声笑道:“我早说了,在这抱石水阁,不必居于俗礼。大家畅所欲言,畅所欲言。”
郑铉海紧绷的身子微缓,到底没有敢再放肆。
霍承纲又问了郑铉海些工部如今的人员分布,和这两年的人事调动。这些郑铉海都很熟悉,渐渐放松下来,夸夸其谈。
末了,霍承纲才着重问了工部近期在办什么大事。
霍承纲要知道,太子去工部后,最有可能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郑铉海一一答了,期间水阁侍女端上来八只大秋蟹,郑铉海的目光频频落在一位眼角长红痣的妙龄女子身上。
霍承纲不动声色吩咐一声。
不多时,抱石水阁主人前来,引着红痣少女对郑铉海引荐道:“小人冒犯,实在是我这婢女心野。方才为几位贵客上蟹。回来便对我说,郑大人温文卓雅,饱读诗书。内有腹才,心敬不已。”
抱石水阁主人拎着红痣少女皓腕,往郑铉海面前一推道:“我这丫鬟略通文墨,郑大人府上可缺磨墨丫鬟。她可胜任。”
方雍、鲍云敬一时哈哈大笑。指着郑铉海道:“郑大人才俊出色,还不快快收了。你看看,你我四人一同在这桌上。这婢女偏偏要向你毛遂自荐。”
郑铉海一时被美人砸中,语无伦次。惶恐的不知所以,想推辞,方雍鲍云敬偏偏在一旁起哄。
最后郑铉海求助般的望向霍承纲。
霍承纲微微一笑,含蓄道:“今儿我倒见证了一场红袖添香的佳话。”
水榭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第七章 小泉公公
天色渐暗,霍承纲回到幕僚府。想了再想,还是去见了太子。望了眼天色,谨慎起见,霍承纲先让贴身小厮去问问太子睡下没有。
小厮很快回来道:“太子在书房,还未睡下。”
这个时辰了还未睡?霍承纲倏地起身,疾步去了书房。
太子韩霐在书房枯坐,鎏金莲花的油灯跳动着豆苗大的火光。霍承纲一进门便道:“霍先生,皇上要为贤德妃在毓坤宫盖一座玉房。”
“什么!”霍承纲咬牙道:“皇上他疯了吗。”
“是啊。父皇他疯了吗。”太子倒在太师椅上,心里也很茫然。
比起国库哪有银子让贤德妃折腾,韩霐更震惊父皇会纵然贤德妃这么奢靡无度。难道父皇真的中了蛊了。从元熙二十年开始,他就接二连三的办傻事。
太子道:“……是年初的事。折子被中留,一直没漏出来风声。今日我去工部和季时良讨论秋汛疏浚一事。工部年年都要在河东河西砸钱,今年也跑不了。”
“季时良冒死觐见。将劝谏折和给我,让我出个主意。”
霍承纲想起下午郑铉海说的话,询问道:“可是明面上皇上中止了盖玉房的念头。私下还在进行。”
太子温和疲倦的目光望着霍承纲,“你是不是得到什么消息了?”
“工部的郑铉海同我说,从三月开始于阗、蓝田两地不断有籽玉送往京城核验。怕是明年就要开采玉山。”
太子嗤笑一声,目光冷意森森。一扫颓丧之意,倏地道:“如此劳民伤财。和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有和区别!”
元熙帝是个昏君吗?
霍承纲觉得他很难下定义,元熙帝灭卫纣,立新晋。化田亩,平地税。开商路,通友邦。在位二十余年,大免过三次赋税,赦过两次天下。
可如今的元熙帝,开始老了。渐渐的,也糊涂了。自私、荒唐,年轻那些乱糟糟的事。堆积到今天。
一桩桩,一件件,全成了隐患。
尤其是元熙帝这位‘褒姒’——贤德妃曹玉珠。
霍承纲想到这位贤德妃,心中冷笑。后槽牙恨意十足。
元熙帝是个荒唐之人。皇后和贤德妃谁先进门,至今还没有个定数。
太子和楚王之争,更是从两位殿下还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儿时就开始了。
谁都知道,以当年元熙帝宠贤德妃的架势,楚王殿下早生十天,这太子之位花落谁家还不一定。
清晨,照例送走太子殿下后,杭心姝便妆点妆面,去长春宫向皇后娘娘请安。
近一年来,皇后娘娘身体越发不济。人也被禁足在长春宫,除了杭心姝,没有人能进去探望。
杭心姝探望的权力还是太子殿下和霍承纲一起争取来的。
为此,霍承纲还暗中操动北直隶官场的人员调动。将贤德妃和楚王殿下一手安排的人士名单全部大换血。
贤德妃和楚王殿下回过神来的时候,太子殿下和霍承纲已占上风。贤德妃不敢引起皇上的主意,遂只能咽下这口恶气。
没多久,便出了太子殿下操持宫务,办砸皇命,被训一事。
杭心姝叹了口气,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长春宫里,皇后陈妤双手合十站在玛瑙石璧桌前供奉的丹书铁劵前。目光清清冷冷,这是陈家当年协助皇上夺下天下,立下赫赫战功后。皇上亲自赏赐的丹书铁劵。
尔今不过区区二十余年,当年拥有丹书铁劵的人家,死了有十之八九。当年的免死金券,如今已然成了道催命符。
若有的选,皇后陈妤绝不会选这幅丹书铁劵作为奠祭的工具。可皇上不许她在宫内为陈家祭祀,陈妤无法。只能将陈家当年日日夜夜供奉的丹书铁劵拿出来。
一日三香,每日必拜。
每每皇上说什么时候,皇后便淡淡道:“臣妾铭记皇恩,供奉皇家赏赐也有错了?”噎的皇上哑口无言,只觉得恶心。
韩懋之知道皇后是故意的,她故意在恶心他。骂他朝令夕改,骂他出尔反尔,骂他过河拆桥,无耻之徒。
可那又怎样。这天下是韩家的天下,不是陈家的!陈家立了不世之功又如何,他们就可以肆意扰乱朝纲,卖官鬻爵,将他这个皇帝不放在眼里吗。
帝后之间的事,杭心姝向来不敢过多探究。对这两位身份特殊的公公婆婆,杭心姝能做的只有敬而再敬。
杭心姝向皇后见礼,问过皇后一日三餐后,又问她身体是否安好。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她去办。杭心姝尽可能的坐好一个儿媳的本分。
平日皇后话不多,常常让杭心姝放心。留她用过午膳后,便放她回去了。
今日却有些特别。用过午膳后,皇后特意留了她一会儿,面对杭心姝诧异的目光。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温柔道:“再等等。”
等什么?
杭心姝茫然不已,却只能笑着应是。约莫未时的时候,终于有个老年宫女装扮的女子,附耳在皇后耳旁说了窃语几句。
皇后点点头,对杭心姝道:“回去转告太子和霍先生。死的另一名太监是韩霆身边伺候的小泉公公。若太子不在,可先行告诉霍先生。切记,不要耽误。”
“是。儿臣遵命。”
杭心姝心里诧异,这位霍先生,到底为太子出谋划策了多少事。竟连母后也如此信任他。
明面上霍承纲是元熙二十年冬月里才拜在太子门下的。
现在看来,只怕这位霍先生早在为太子效力。只是不知因何故,一直藏在不为人知处。越国公家败,皇后没落,太子处境艰难,他才挺身而出。毅然而然扶持在太子左右。
这份勇气和心性,也难怪太子如此看重他。
杭心姝心里不禁肃然起敬,对这位霍先生可谓是敬佩至极。
回府后,杭心姝命令婢女丹露去请霍先生过来。霍承纲很快赶到,两人隔着屏风对话。
杭心姝道:“皇后娘娘让我转告霍先生一句。那死的两名太监,确有蹊跷。其中一人是贤德妃身边大太监的干儿子。”
“那小太监此前是照顾鲁王的,粗名小泉。入宫前一直就跟着鲁王殿下。有次鲁王殿下贪玩,在民间冲撞了位屠夫。
那时陛下还没有将贤德妃母子认回,孤儿寡母,人善可欺。屠夫举起鲁王就要摔死。
后面的话杭心姝有些不好说。遂用帕子掩了掩鼻子,示意丹露上前说。
丹露继续道:“小太监拼死抱住屠夫,让鲁王殿下跑回家。自己确被屠夫打的鼻青脸肿,踢断了命-根-子泄恨。”
“后来陛下接鲁王殿下进宫时……小太监想着自己有这半根东西,不如没有。索性切了,进宫继续服侍鲁王殿下。人称小泉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