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露忍着羞意,说过最难说地方。
杭心姝接过话头道:“贤德妃身边的大太监是原勤政殿的一名侍笔。后来被圣上拨给贤德妃使唤后。祝公公为了讨好贤德妃,遂才认了小泉公公为干儿子。”
霍承纲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闻言沉思,笑道:“原来还有这般渊源。”仿佛第一次才知道一般,并没有提自己在外面获得的消息。
杭心姝长叹一声,“可不是吗。这样身份不一般的太监,哪个总管会指使他去太和殿的屋顶上除草。宫里多少粗使杂役用不得,偏得用他。”
杭心姝叹了口气,“可鲁王一口咬定,是内务府总管说人不够使,借人借到他宫里。鲁王为人粗枝大节,他身边只识得小泉。其余人一概不识,也不知吩咐小泉去叫人。竟直接把小泉拨给总管使唤。”
霍承纲无声地笑了,恰好有宫女送上一杯热茶。霍承纲瞥了宫女一眼,宫女心一跳,热茶差点泼在霍承纲身上。
幸而霍承掌阔皮厚,揽住茶杯稳稳拖住。宫女连忙跪下,霍承纲看也不看她,径直对杭心姝道:“太子妃殿下,我敬你是太子正妻。才抛下太子幕僚身份来见你。你若吩咐别的也就罢了。若是为打探太子的事。恕霍某无可奉告!”
杭心姝心领神会,给丹露递眼色。忙柔声道:“霍先生莫气!”
丹露沉着脸走出去,对那名奉茶宫女道:“你跟我来。”
奉茶宫女战战兢兢的跟着丹露走了。到了茶房,丹露沉着气问:“今日谁轮值?”
茶房里死寂一片,走出来一名挽着圆髻的妇人。约莫二十七八,她不卑不亢道:“奴婢知秋,是今日茶房的值班宫女。”
丹露让奉茶宫女上前,不紧不慢的问:“你认得她吗。”
知秋上前仔细辨认片刻,摇头道:“不认得。”接着对丹露一福身,“丹露姐姐莫气,容我问问旁人。”
丹露‘恩’了一声。知秋转身,颇有气势的点了茶房几个妇人的名字,问:“你们上前好好看看,认识这个人吗。”接着,转身沏了一杯茶,欠身问丹露,“丹露姐姐喝茶。知秋斗胆问一句,可是这名宫女犯了什么事?”
第八章 秦巴雾毫
丹露也不瞒她,只道:“太子妃房中有客。客人落座时茶房里便令宫女奉上了秦巴雾毫。茶房规矩,每一炷香换杯热茶。换茶前,先禀小门,丫鬟在门口撩帘,向我询意。经我们丹字辈的人授意,方才能进门。”
看好戏般瞥了眼被茶房众人盘问的宫女,抚掌称赞道:“你茶房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经能分毫不差的避过我的人,直接上去换茶。”
丹露也不提太子妃如何,也不提客人生气如何。只把架子高高摆起,落地有声道:“我要问问,是她不把我丹露放在眼里。还是你们茶房不把我丹露放在眼里。怎么,觉得我前两天被太子训斥了。没脸面,谁都想在我脸上踩一脚了?”
知秋忙道:“茶房绝无此意!待我们盘问清楚这丫鬟是谁,一定给丹露姑娘一个交代。”
丹露冷笑一声,“交代我自然是要的。我丹露固然被太子爷训斥了,却是宫里皇后娘娘赐下来的。太子妃尚且不曾说过我什么,你们这群小蹄子尾巴先翘上天了。想要踩在我头上,爬到太子妃房里去露脸。也不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是是是。”茶房众人忙赔着笑脸道:“一定给丹露姑娘个交代。一定给交代!”
知秋若有所思的看着震怒的丹露,微微一笑道:“姐姐,我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儿。东宫也好,太子府也好。我们都是一路跟着主子爷的,谁也没有旁的心思。大家各司其职,姐姐管着太子妃房内。奴婢管着这茶房上下,虽然贵贱有别。到底都是一样的。”
丹露面色微缓,知秋再接再厉道:“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谁手下没有几个攀高枝的,姐姐管着正房便好。这茶房的不规矩的人,尽管扔过来。自有我们收拾她。”
“你倒是个沉稳的。”丹露满意起身,不紧不慢道:“你也说了,我们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这奉茶的事,我以前也常干。
丹露道:“这奉茶奉的眼色,奉的是规矩和一颗玲珑心。别的从宫里出来,连看家的本事都忘了。下次我再遇见这种事,可不这么好说话了。”
知秋道:“一定。晚膳前奴婢一定将这人审的清清楚楚,好给丹露姐姐出口气。”
丹露在茶房大闹天宫的时候。杭心姝和霍承纲还在慢条斯理说着话。
霍承纲放下热茶,招呼门口的丫鬟端来痰盂。将口中的茶吐了出去,啧道:“果然不是太子妃的手笔。”
霍承纲喝茶只喝秦巴雾毫,其他茶叶一概难以下口。
霍承纲盯着茶碗里的铁观音,无声笑了。铁观音是好茶,贵人们不喜别人知道自己喜好时,也常点龙井、铁观音、普洱、金骏眉、碧螺春。
霍承纲这一年多常住幕僚府,听了不少阿谀奉承的办法。其中待客奉茶之道,便有提到这些常见的名茶,他们浑称贵人茶。
即请上司喝茶吃酒,点这些他们不喜欢,也不会讨厌。
奉茶宫女到也算有心思。只是好巧不巧,遇上的是霍承纲。
杭心姝对太子府的人员杂乱也颇感头疼,按着眉道:“让霍先生见笑了。”
“无妨。”霍承纲道:“刚才说到总管从鲁王手里借走小泉公公。”
杭心姝继续道:“是啊。鲁王草包世人皆知。他越是草包无能,皇上越是心疼他在民间受的苦。”
她嗤笑一声,“宫里一直有传言说,鲁王是陛下的嫡长子,若非流落民间多年。他才应该是皇位的继大统者。哪还有太子和楚王什么事。”
霍承纲冷笑一声:“可笑之极!昭文皇后和陛下行过宾天大礼,在泰山接受封禅赐沐。鲁王算什么狗屁嫡子。”
竟是不以为然的口气。
杭心姝心里叹口气,说来说去都是皇上当年不检点的事。可如今他贵为天子,没人敢说他的不是。可怜的都是底下人。
杭心姝道:“鲁王如今一口咬定,他以为自己借给总管的人。借去也是为管别人的,哪能想到小泉会被当粗役赶到房顶上去除草。”
“如今人摔死了,贤德妃还在一旁添油加醋。说谁人不知鲁王离开不小泉公公。鲁王也装出一副多日体弱的样子。实在气人!”
霍承纲喟然道:“贤德妃和鲁王也是够狠心啊。”
小泉若是在入宫前就跟着鲁王,那少说也有二十年多了。
鲁王今年已有二十八岁。他可真舍得啊。
杭心姝叹道:“若不是因为贤德妃和鲁王在从中作梗。堂堂太子殿下,摔死一两个太监。断不至于重罪至此。”
霍承纲问:“太和殿屋顶上可查到了什么?”
杭心姝道:“查出来,真的是意外。”
不会吧。
霍承纲有些不相信。
意外。
这个答案谁都不会接受。不仅霍承纲不相信,太-子-党不相信。连鲁王、贤德妃也不会相信。
*
第二天,霍承纲又在抱石水阁下了贴。设秋蟹宴,款待各路豪杰。
霍承纲要在工部拉大绳绊倒太子前,先给楚王党一个教训。
皇上要给贤德妃盖玉房,如此大兴土木,不可能一直秘密行事。想要打消皇上的念头,与其让老臣朝前死谏,抱柱劝君。不如让元熙帝自己打消这个念头。
霍承纲盘着手珠,阖眼沉思。越国公陈家当年是因为卖官鬻爵,祸乱朝纲被处斩。
曹玉珠作为一介普通民妇,又无娘家势力傍身。单凭皇上宠爱,怎么让楚王和太子殿下在朝中平起平座。
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霍承纲主动找贤德妃麻烦。派人事无巨靡的差楚王党系最近行踪举止,有任何逾越之处,都汇总到抱石水阁。
由霍承纲和幕僚府的人决议,从哪下手给贤德妃一次重击。助太子一洗耻辱。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三个月的调查。终于发现一件临近,不用翻旧账的就可以给楚王党定罪的脏事。
每六年,翰林院都会组织朝廷组织翰林院的翰林、詹事府的詹事们进行一次考试。一考定终生。
过关,前途远大,总督、巡抚、尚书、侍郎。都是翰詹考试毕业生。考不过就是“穷翰林”“黑翰林”。对仕途意义重大。
霍承纲的人私下里查到,曹玉珠勾结外臣,操纵翰詹大考。
楚王门下有一个叫喻广涛的,甲子刻进士,任礼部员外郎。在东林胡同西三门,公然办诗墨会,声称自己能篡改翰詹考的成绩。
幕僚府的人卧底在其中,佯装成要捐考的官员。终于摸清期中的流程。
原来不是在大考时如何作弊,是在阅卷后动手调卷。
考试阅卷共三天,第二夜里,会去考房找交了钱的官员。让他重新誊写一份试卷,再带回去重新装订。原卷销毁。收钱办事,装订试卷,腾朱墨笔一整套班子都是楚王殿下的人。
霍承纲派人在翰林院盯着,人赃并获。找出阅卷房被销毁的原卷,一核对才发现,两份试卷笔墨用砚完全一致。不可谓不精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