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子请自重!小姐虽为庄主外出时带回抚养,并无血缘之亲,然则他们光风霁月,坦坦荡荡,岂容得他人说口。”陆小凤的声音的确已经压低了,但是在场的也不是平庸之辈,耳力自然远胜常人,听到陆小凤鬼鬼祟祟的粗俗描述,刚刚入座的墨七立刻炸毛跳了起来。
如果说陆小凤故作夸张的言辞的确让人有些意外,那么听完墨七忿忿不平的控诉后,再不可思议的事情,听起来也没那么难以接受了,何况,原本就是很好很好的事情。
花满楼起身取来一坛酒,拍开泥封,微笑道,“西门庄主痴心于剑,与姑娘萍水相逢,却能一见如故,这是喜事。”
陆小凤笑着接口,“既然是喜事,自然当浮一大白。我便先干为敬。”随即拎起刚刚放在桌上的酒坛,自顾自地咕咚咕咚往下灌,一口气喝掉半坛,方才用袖子擦了擦嘴,赞道,“好酒!”
“自然是好酒。”复又起身的花满楼看似无奈,嘴角却挑着淡淡的笑意,侧头对翩跹道,“陆小凤他虽然不笨,得罪的人却远比他自己想像中多得多,还请姑娘多多担待。”
颇有同感地抿嘴微笑,翩跹愉快地接口,“是啊,因为有时候他说起话来,抢起东西来,简直就是一个大混蛋。”停了一会儿,又笑着补充说,“当我刚拿出的第二盘点心被陆公子一扫而空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遇到这个人,连菩萨也没有法子的。”明明是很无奈的话,翩跹和花满楼却都笑得很愉快。只有真正的朋友才会对他的无赖或者小毛病没有办法,因为他们愿意包容他,甚至纵容他的一些举动,能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无疑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而做一个真正的朋友,自然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让客人看着酒却不能喝着实是一件扫兴的事,花满楼无疑不是这样的人,既然陆小凤已经一个人霸占了一坛酒,剩下的几人每个人面前便都多放了一坛,连乖乖坐着喝茶的翩跹也不例外,清淡的果酒带着特有的香气,酸甜清凉。
酒很香,很醇,陆小凤喝得很快,带着对陆小凤不满的墨七喝得也很快,不多时,酒坛就已经见了底。晃了一晃倒出最后几滴酒液,陆小凤皱眉把空坛扔在一边,熟门熟路地从花架底下摸出另一坛酒,刚要要拍开泥封,手却被翩跹轻轻按住,挑眉道,“陆公子既然是好酒之人,岂不知有酒不可无菜。越客上荆舠,秋风忆把螯。重阳将近,何不持螯把酒,坐赏这鲜花满楼?”
愣了一下,陆小凤豪气冲天地拍了下桌子,“好,我这就去找酒菜,等我回来。”话音未落,人就已经窜出了小楼,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陆小凤的确是一个很好的朋友,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寂寞,但是,别的时候呢,只有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寂寞吗?”在湖心投下一颗石子,翩跹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为什么会寂寞?这里有终岁不凋的鲜花,还有一把声音很好的古琴。一个人觉得寂寞,或许只是因为他还没有意识到身边有多少美好的事物陪伴。何况朋友之间的心有灵犀,原本便是天涯比邻。”
暮色更浓了,风中传来芬芳的花香,酒菜的香气远远传来,随之而来的是陆小凤爽朗的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温润如玉的花公子卡死我了QAQ返工N次修文N次终于能看了~~今天我生日哟~星星眼期待看
☆、混蛋
沉沉的暮色像是被泼上了一碗墨汁,淋漓而下的印记中几盏明灯高悬,显得分外温馨。小楼内湘帘半卷,红烛高悬,刚刚温好的绍兴黄酒蒸腾着浓郁的醇香,令人未饮就先醺了三分,簪缨带甲的螃蟹螯封嫩玉,壳凸红脂,或清蒸或香辣横七竖八地躺在盘中,令人食指大动。
各人用水净了手,团团入座,陆小凤从怀中取出一只尚带体温的缠枝梅花银壶,给花满楼浅浅斟了半杯,笑道,“上次你说吃螃蟹的时候最喜饮瑞露酒,我特意去找人讨了一壶,今个儿可算给你带来了。”
“我不过是提了一句,难为你还记得。只不过,这酒怕不是你讨来的吧。”端起杯子深深嗅了一下酒香,花满楼面向陆小凤,微微挑眉。瑞露是官酿,每年都有定额,世人多知其名,而得者多珍而重之,只用于宴饮贵客,鲜少会随意送人。
“可惜只得了这一壶。”陆小凤大大方方地点头承认,手中动作却没停,指间一柄薄薄的小刀上下翻飞,卸下蟹足,划开一个小口,轻轻一挑一带,丝短纤细、味同干贝的大腿肉和丝长细、嫩美如银鱼的小腿肉就尽数落入银碟中。
一口气卸了二十四只蟹足,方才把花满楼面前的瓷碟换过来,锋利的刀片在指尖一转开始对付蟹身,一面不忘叮嘱道,“你不喜辛辣,我便特意让人做了清蒸的,只是螃蟹性寒易伤脾胃,姜丝却是少不得了。”
听着陆小凤像个老妈子似的忙前忙后,絮絮叨叨,着实是种新奇的体验,索性由着那人用照顾小孩子的方法给自己打下手,花满楼转向对着浑然一体的螃蟹不知如何下手的墨七,温和地道,“阁下久居北方,不熟悉江南饮食也在情理之中,蟹八件不过是物件,不必过于拘泥。”
话还未说完,半只掰开的蟹壳就递到了嘴边,下意识地抿了一口,便化开了满口的细腻绵软,只听得陆小凤打断了他的话,嬉笑道,“他又不是八九岁的小孩子了,哪会吃个东西还要人手把手地教。何况,就算要人教,还有西门家的女公子呢。”换了只蟹壳,复又送到花满楼嘴边,哄道,“快,别等汁液流出,失了滋味。”
挥袖拂开陆小凤递到唇边的手,花满楼敛起笑意,却是有些薄怒,淡淡道,“这位公子初次食蟹不会用蟹八件便是无知,那你这样尽数包揽,又置我于何地?你这从来不为别人着想的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说着,径自取了小圆锤拿过一只已经卸去蟹腿蟹螯的螃蟹“叮叮当当”敲打起来。
定定看了花满楼半晌,陆小凤叹了口气,“每次我觉得我这人还不错的时候,和你一比,就又变成一个大混蛋了。不过好像知道自己是混蛋,也就不算无可救药了。”
跟着花满楼一步步取用工具,将螃蟹开膛剖腹的翩跹舀了一勺蟹黄,淡淡说了一句,“知道自己是大混蛋,还让自己一直变得混蛋的混蛋,才是真正无可救药的混蛋。”施施然把蟹黄送入口中,开始小口抿酒。
“说得好像我就是这个比混蛋更无可救药的混蛋似的。”自己把被花满楼推回来的蟹壳里的蟹黄蟹膏尽数挖尽,陆小凤悻悻道。
“庄主闭关前重托于你,你却想要推卸责任,还不算无可救药?”墨七斜眼觑着陆小凤,冷哼道。
“喂,是你家小姐自己说跟着我不够安全,让我找地方把她安顿下来的吧!”陆小凤叫起了撞天屈。
“难道不是因为陆公子先拈花惹草,招惹是非,才使得小姐不得不出此下策?”墨七毫不犹豫地瞪着陆小凤顶了回去。
翩跹被两人吵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屈指敲了敲桌子,无力道,“墨七住口,小凤凰你也是,有话慢慢说,吵什么,而且这儿的主人还没发话呢,你们争什么。”一时间,六只眼睛一起炯炯有神地看向了安然坐在一边的花满楼。
如果被三个人用炙热的眼神盯着,别人难免会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花满楼却仿佛一无所觉,用柔软的丝绢擦干净了手,淡淡道,“在让我说点什么之前,是不是应该有人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陆小凤抢先开口,把事情从头说了一遍,“我去的时候西门吹雪正好准备闭关,让我替他带一段时间孩子,你也知道,西门吹雪很少麻烦别人,我不可能不答应,但是前段时间凌风山庄出了大事,我又不能不去看个究竟,想来想去,也只有把人托付给你了。”
摸了摸两撇小胡子,陆小凤瞥了一眼气鼓鼓的墨七,又悻悻地补了一句,“何况我又并不是一个行止端庄的君子,要是她真的把我混蛋的地方都学了去,谁知道我会不会因为教坏了西门家的女公子而被他追杀三千里啊。”
摊了摊手,陆小凤总结道,“所以,我就把人带来了。”点了点头,翩跹接道,“陆公子所言并无缺漏,小楼很好,能够借住在这里,是翩跹的荣幸,只是翩跹既无班昭之才德,亦无绿珠之解语,冒昧来此,恐花公子见弃,很是不安。”
花满楼的回答几乎完全没有考虑,“这里的门永远开着,从不拒远来客,只要姑娘不嫌满楼这里无趣就好。”
“那便多谢花公子美意了。”翩跹眼睛一亮,轻快的语调带着不易察觉的释然。她要做的事情很多,而花满楼不像陆小凤对任何事情都充满了好奇。在他的身边,你不需要费尽心思解释自己的打算。而且花满楼并非一个寻根究底的人,只要你没有踩到他的底线,他比任何人都要包容,对于需要一个自如的环境安心破局的翩跹,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了。何况,想起只要跟在花满楼的身边,很多原本需要费心去找现在却会自己找上门的人,翩跹笑得更加愉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