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谧君曾听魏太妃说过她年轻时洛阳的政局有多混乱,后党与□□的斗争、外敌入侵与内乱、接连几任皇帝的更替——这些故事,褚谧君都只是听听而已,而她眼下她看着洛水中的鲜血,心惊肉跳。
那边船翁还在说着近来洛阳发生的事情,“……听说就在今早上,陛下还令人拿下了清河王。”
听到这里,褚谧君开始恐慌。
只不过她掩饰的很好,船翁将她和她身后的随从当当做了与纷乱无关的庶民,“似乎是因为,清河王与逃亡的丞相家眷有牵连……那位贵女像是之前被封为平阴君的那个,陛下找了她差不多一年,听说清河王私藏了她。哎呀,这清河王往日里也是个老实本分的,怎么这回偏如此大胆……”
“那,后来呢?”褚谧君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好奇的路人。
“后来清河王自然被押往死牢了,要不是而今陛下要杀的人实在太多轮不到他,只怕他已经死了。对了,那个平阴君的身份还真不一般,陛下为了抓她,还专门调了一支军队。”
褚谧君到了这时反倒越发的冷静,能够含着笑听船翁将话继续说下去。
等到船只靠岸后,褚谧君看见自己身后跟着的那些人无一例外的都露出了担忧之色。清河王是知道褚谧君藏身之所的人,万一他出卖了褚谧君,万一常邵顺着线索找到了魏太妃……
“我不去上党了。”她对自己身后的那些随从说。
“可太妃的意思是……”这些人都很迟疑,一方面他们也担心太妃,可另一方面他们又牢记着太妃的命令。
“不去上党了。”她转身朝一个她所熟悉的方向走去,“就算这是场噩梦,也该结束了。”
未来的常昀曾经告诉过她“夷安侯之乱”是如何结束的,现在她要做的,就是推动常邵的死亡。
***
失去儿子后,新阳公主便一直很消沉。
她和自己的丈夫杨七郎原本关系很好,但现在她不愿见他,只长久的将自己锁在房中,对着儿子的遗物流泪。
这日她却突然从自己房内走了出来,因为她的侍女告诉她,有个很重要的客人来访。
“谧、谧君?”她在看到自己的表妹时,激动地声音发颤。
“表姊,别来无恙。”褚谧君朝新阳公主点了点头。
未来的新阳公主也依旧还是她所熟悉的那个表姊,所以她想,新阳应该是可以信任的。
“你怎么在这?你之前都去了哪里?”新阳看起来有一堆的问题想要问她,“快跟我来,我带你藏起来,陛下一直都想要找到你。”
“不急着藏。”褚谧君按住,“我想问表姊一句,还有办法进宫么?”
“……有。”
“那,能否带我去长信宫?”
***
“陛下。”宦官在常邵身边轻声唤道。
伏在成堆的奏疏上常邵原本是睡着了的,被这一声惊醒,“何事?”
他眼中布满血丝,因为他已经有很久不曾睡着了。
他时常会梦见自己的兄弟,梦见济南王、梦见前不久才被他杀死的北海王。
“广川侯求见。”
广川侯……这家伙还活着么?
想起来了,是还活着。他被带回来的第一时间便向他下跪称臣,这让他心满意足,但同时又觉得索然无趣。
他原本想杀了常昀的,但杀死一条对自己卑躬屈膝的狗有什么意思?鬼使神差的,他又放过了常昀,只让人将常昀带去关押起来,想着什么时候自己得闲了,再慢慢折辱他。
“他来做什么?”
“似乎是为清河王而来。”
第147章
常昀被带进殿内时, 一身素袍。
常邵眼皮一跳, 他不喜欢素白, 像是在给人戴孝似的。生于皇族的他自幼锦衣玉食,第一次穿不曾染色的衣裳,还是在很多年前,他父亲死去的时候……
想到这里, 他看向常昀的目光,便不犹的透露出了些许的怜悯。
“是来为你的父亲求情的么?”常邵微微扬起下颏。
他并不打算宽恕清河王,但他喜欢给人希望后再将人踩入深渊,所以他乐意摆出一副好兄长的架势,听常昀向他哭求。
然而当常昀走近时,他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
前些日子,常昀还在他面前卑躬屈膝, 恳求他饶他一命,但此时他看向常邵, 眼神是清冷且锐利的。
“陛下。”他看着常邵,轻笑。
“你来这里, 有什么事?”常邵蹙眉。常昀虽然称呼他为陛下,但他能从常昀说话的口吻中感受到隐约的讥诮之意。
常昀又笑了一下,他好像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身在牢狱之中的父亲,“我为什么来这里……我来这里, 难道不是陛下您的心愿么?”
常邵被堂弟陡然转变的态度搅得心中一惊,短时间内居然忘了该说什么做什么。
“陛下希望我出现在这。”常昀继续说了下去,“陛下认为, 我一定会为了营救自己的父亲而向陛下哭求,说不定还会做出一些违背我原本意愿的事情。哈哈,陛下您啊……还真是有意思,这么希望看人跪在您面前无助的样子,何不找一群优伶,日日在您面前表演一番?”
这的确是常邵内心的愿望,但这样在宦官面前被常昀直截了当的揭穿,他怎么可能不愤怒,当即便站起指着常昀怒喝:“大胆!拖下去!”
“且慢。”常昀闪身躲开前来捉拿他的宦官。他的伤势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过往的身手已经大致恢复。
“陛下不想知道,平阴君的下落么?”
这一句话,便成功的人常邵再一次讶然屏息,“你们都退下。”这句话是和宦官们说的。
“你知道平阴君的下落?”常邵问。问完之后又觉得自己实在太蠢。既然清河王那里有平阴君的线索,那么身为清河王之子的常昀知道褚谧君在哪也不是什么奇怪事。更何况他和褚谧君还曾是那种关系……
褚谧君于常邵而言,不仅仅是丞相的外孙女,更是意味着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他曾动过求娶她的念头,然而对方却连正眼都不曾施舍给他。在被褚谧君拒绝之前,常邵一直有些看不起常昀这个弟弟,认为他空有好的容貌,却愚蠢鲁钝,成日里只知道胡闹,完全没有做他对手的资格。可没想到的是,他居然输给了常昀。
“若是找到平阴君,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你以为你还保得住她么?”常邵冷笑。
“堂兄不仅想让我在你面前跪下,还想让平阴君也跪在你跟前么?”
“朕是皇帝以,这天下万民都理应跪拜朕!”他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
“皇帝,可不是你这幅模样。”常昀往常邵所在的方向走近了几步。
常邵本能的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你在害怕?”常昀饶有兴致的一挑眉,“对,你当然应该害怕。得位不正,要守住也必然艰难。”
常邵这时总算从愤怒中渐渐清醒。他意识到了常昀一直在尽力挑动他的愤怒,并且他也一直都被常昀牵着鼻子走,完全失去了自己身为皇帝的威严。
他慢慢将手按在自己的佩剑上。
直截了当的杀了这个聒噪的家伙算了,就好像杀死自己的同胞兄长一样。
但常昀忽然叹了口气,“我从前鄙夷你,可事到如今,我只怕也要成为和你一样的人了。”
常邵不觉停下了动作,“你,这是何意?”
常昀没解释,而是说:“平阴君在西苑,魏太妃那里。”
他这样直白的将这个秘密说了出来,反倒让常邵怔住。
不过……这应当不是谎话。常邵记得将常昀从折桂宫中救出来的人是魏太妃,之后也是魏太妃庇护了常昀好几个月,直到常昀伤势差不多快好了,才终于放常昀回了洛阳城。
从那时候开始,常邵就隐隐怀疑那个姓魏的老妇人背后藏着秘密了,只是出于对其辈分的忌惮,他一开始没有直接派人去搜查西苑,而是秘密安排了不少暗探前去西苑打听——奈何西苑被严防死守的如同铁壁一般。再后来,他忙于杀戮,也就渐渐的忘了魏太妃的事。直到几天前,有人查到线索,说见过平阴君,还说清河王曾与平阴君有过接触。
既然知道了平阴君在西苑,常邵也就没有耐心和常昀再浪费时间,他大步朝门外走去,想要去西苑亲自将褚谧君捉过来。
褚谧君和那些与他为敌的公卿、将领们不一样,他决不能让她轻易就这么死了。
“等等。”常昀忽然叫住他。
“我会放了清河王的。”常邵以为常昀还在为了自己的父亲而揪心。
当然,放了清河王是不可能的,不过若是他心情好的话,可以考虑送这对父子一起去死。
“不,我是想提醒陛下,不要轻易靠近西苑。”
常邵疑惑的扭头看着他。
常昀又一次向他走近,但是这回常邵没有躲开。
“我朝太.祖皇后严氏,乃前朝宗室女。前朝覆灭之后,前朝旧贵的势力却并未瓦解。太.祖得国后不到十年便驾崩,严皇后垂帘摄政,为稳固其地位,决意重新起用前朝旧贵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