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至三巡,皇帝有些乏了,在太监搀扶下坐在了四轮车上,由连皇后推着,起驾回寝宫去了。
众人一道恭送帝后离去。
这之后,对面男席这才放开了喝,甚至有人开始划拳。一些善于交际的,开始离桌四处敬酒。
滟来不欲在殿内久待,便与棋烟一道出了殿,沿着甬道快步而行,准备出宫回府。
此刻已是午后,日头的威力比先明显小了不少,迎面吹来的风也带了些凉意。甬道两侧都是高墙,铺着青石的路便完全罩在了阴影里。
不远处转出两道人影,阻住了滟来的去路。
“奴才拜见端娴公主。”苦茶弯腰朝着滟来施礼。
“原来是师傅啊,这会儿怎么没在母后身边随侍?”滟来客气地问道。
苦茶笑着说道:“奴才是特意来给殿下赔罪的。上次殿下说起过,那条金鞭用着不趁手,想要换一条。这些日子,奴才忙着娘娘的芳辰,倒把这件事给耽搁了。这不,兵器行又打了一条鞭子,殿下试试用着趁手吗?”
他伸手自身后的小太监手中取了鞭子,递了前来。
这条金鞭依旧缠绕着金线,只是,比先前那条瞧着是短了些,滟来掂了掂,似乎也轻了些。她神色淡淡说道:“掂着倒是比那条合适,我且用用再说。”
她将金鞭递到棋烟手中,笑着问道:“师傅可还有事?今日饮了几杯果酿,有些上头,无事我便回府了。”
苦茶忙退后里两步让开路,说道:“不知殿下明日可有空闲,娘娘芳辰宴过后,奴才便得了闲,可以到府中教习殿下武艺了。”
滟来做出求之不得的神情说道:“那太好了,这些日子师傅不来,我只自己习练,也不知练得对不对?那师傅明日午后来吧。”
苦茶应诺了声,便躬身送她离去。
滟来唇角笑意在走远后慢慢凝下来,苦茶此刻忽然示好,自然是不存好心,或许是想打探她刀法忽然进益的原因,自然是不能让她如愿。
出了丽阳门,外面停着许多马车,滟来寻到宫府的马车,见宫越还未曾出来,便让张棠驾了马车停在路边候着,只待宫越出来,好与他见上一面。
☆、勾人魂魄(二更)
宫越的父亲太常寺卿宫宁是太傅姚远的学生,乃姚远一党,与连晟一党政见不和。这些年,连晟多次上书要求立晋王为储君,都遭到太傅姚远一派的反对,言道太子萧绎在当年事件中,并没有大错,如今已贬到梁州数年,也该召回京城了。萧绎是嫡长子,理应恢复储君身份。
如今,她公主的身份既已泄露,她也不必再伪装,倒不如与宫越坦诚相见。她知宫越对她有些偏见,或许不会再教她习武,但总要试着说服他。
滟来在马车中坐了会儿,还不见宫越出来,有些心急。又生怕她的马车在宫门前停太久,引起旁人注意,思绪再三,便对棋烟说道:“未免旁人多疑,稍候我到宫越马车中等候,你乘坐马车回府。”
棋烟不放心地问道:“殿下,待宫卫长下次休沐日再到赌坊找他不行吗?定要今日去见他吗?”
滟来摇头:“等不及下次休沐日了,明日苦茶要到府中,定会问起我的刀法,我要与宫卫长商议一下该如何应对。”
棋烟无奈地说道:“也好,那一定要让宫卫长送殿下回府。”
滟来点点头,命张棠驾着马车沿路而去,到了宫府马车前,与宫府的随行车夫言明情况。滟来便在两辆马车错身而过时,掀开车帘,径直钻入了宫府马车中。
车厢内有宽大的座榻和钉死的几案,不愧是武将的马车,座榻上只铺设着竹编的青色座席,地面则铺着一层灰色团花锦垫,车厢四壁糊着天青色丝绸,整个车厢再无其他装饰,给人一种冷硬风。
滟来在座榻上落座,瞥见几案上放着一本《六韬》,乃是一本兵法。她随手拿起看了会儿,外面人声喧闹了起来,陆续有朝臣家眷出来了。
随从仆妇吆喝马匹声,打招呼声,车马行驶声,过了会儿外面归于沉寂。滟来掀开马车卷帘朝外望去,见外面只余寥寥几辆马车,大多朝臣都已回去了。
她久候宫越不来,今日没有午憩,不免有些困倦,不知不觉趴在几案上,托腮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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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越走出皇宫丽阳门时,有些微醺的酒意。他原本饮酒有度,惯常不会醉,这种程度已是极力自制后的结果。
他走到自家马车前,随行车夫与他说了句什么,他也没听太清,只淡淡嗯了声,便掀开车帘弯腰入了马车。
只听细微的鼾声入耳,宫越惊讶地瞪大眼睛。
他的马车车厢原本是青灰色调。然而,此刻撞入他眼帘的却是绚丽的光和色。胭脂色的,那是衣裙。蜜香色的,那是步摇。鹅黄色的,那是裙上飘逸的轻纱。裙上累珠的珠光,步摇的金光,还有少女白腻脸庞的肤光。
这些光和色让他色泽黯淡的车厢蓬荜生辉,也几乎映花了他的眼。
车厢里蓦然多了一名妙龄少女,待宫越看清了她的脸,清风都没有吹散的酒意,刹那间就被吓没了,脑子瞬间清醒。
宫越逃也似地自马车中跳了下来,抓住车夫的胳膊,问道:“怎么回事?为何端娴殿下会在我马车中?”
车夫忙道:“端娴殿下说有事要与你详谈,便入了马车等你。”
宫越伸指拧了拧眉心,只觉有些头疼。
他蓦然想起初次在赌坊见到她时,似乎是刚说了她的坏话。当时,母亲有意要让他与端娴公主定亲,他自是不愿,气愤地去了赌坊,在与友人谈话时,难免多说了几句她的坏话。也不知,她听到没有。
他心中实在忐忑,毕竟,那日她是气势汹汹与他打了一场,也许是听到了。
“公子,公主府的马车已经回府了,我们是不是先送公主回府?”马夫半晌听不到他的吩咐,忍不住问道。
宫越硬着头皮上了马车,说道:“去公主府。”
马车猛然前行,车厢晃动,滟来身子猛然一晃,胳膊肘支空,上半身便朝前方扑了过去。宫越忙伸出胳膊一挡,滟来的身子便扑在了他的胳膊上。
这一番折腾,滟来已经醒了。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长睫翘了翘,茫然望着宫越近在咫尺的脸。
宫越也低眸望着滟来的脸。
她的眼珠的确很黑,上挑的眼梢带着一股艳气,的确好似能勾人的魂魄。而她的唇,红艳艳的好似春晓之花,虽没有嘟唇,却也让人想一亲芳泽。
果然传言不虚。
宫越一颗心扑通扑通狂跳,只觉耳根微微发热。
他下意识用力,一胳膊肘又将滟来顶了回去。但不知顶在了什么地方,居然柔软而有弹性。
滟来砰一声后脑磕在车厢壁上,而胸前也被他一胳膊顶得生疼。
“宫越,你好大胆子,居然敢非礼本公主!”滟来一手捂着后脑,一手捂着前胸,恨恨说道。
宫越被这个罪名吓了一跳,脑中一瞬间冒出许多念头,他们家拒了她的亲事,她不会以此为由,强行让他答应娶她吧?不知为何,若搁在没认识她之前,他是铁了心不会答应的。然而此刻,纵然知晓她是名声极坏的端娴公主,心底却觉得,若是那样,也未曾不可接受。
毕竟,方才,他的确似乎摸到了什么。
然而心中这样想着,从口中冒出来的话却是:“你堂堂公主,在别人的马车上酣眠,难道还怕别人非礼你?”
“你……枉我以为你是端方君子。”滟来气得脸色微红,忽想起自己有求于他,也知晓他方才并非故意的,白了他一眼,说道,“罢了,看在你教习我刀法的份上,我不与你计较了。”
宫越哦了声,问道:“公主殿下找我何事?”
“你也不问问,我为何要对你隐瞒公主的身份?”
宫越终于定了神,说道:“公主在外行走,用的都是燕无端这个名字吧?既如此,也没必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滟来眼波流转,轻笑道:“宫卫长既如此说,那便是不怪本公主了。其实我呢,之所以隐瞒你,着实是不敢告诉你。你说我刁蛮跋扈,在你眼中我那样坏,我生怕你根本不屑理我,更不要说指点我武功了。”
果然是听到了,不过,他说的又没错,难道她这样的人还不够刁蛮吗?
滟来见他沉着脸没说话,想起自己的正事,便道:“你想必知道,我是跟着苦茶学的武艺,那些刀法和鞭法都是他教习的,只有吐纳心法是儿时母后和兄长萧绎教的。你也看到了,苦茶并未真心教我。你既知晓我的身份,不知日后可还愿意教习我。”
宫越见滟来语气真诚,便道:“我瞧公主殿下是真心喜爱习武,若非勤加习练,今日在大殿上,也不会将刀法耍得那么娴熟。我倒愿意指点公主,只是,再不要说教习,也不要喊我师傅,宫某可当不起殿下的师傅。”
只要他愿意指点,滟来便已知足。她轻轻一笑:“那便多谢宫卫长了。”
“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滟来眉尖轻蹙,“我今日之所以舞刀,实是为了震慑某人,苦茶见我刀法突飞猛进,势必派人私下打探此事,还望你小心为妙,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是你教习我的。他明日要到府中指点我武功,倘若问起我的刀法,我又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