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至,一声锣响,马球赛开始了。
球被击出,崔宝荣一马当先,抢到了球,挥动鞠杖,将球击了出去。
马球场上,一时间声势喧天,展开了激烈的追逐。
场外围观的人们也不甘示弱,有的人高喊:“彤云,彤云。”有的人则高喊:“百家饭,百家饭。”
别说,气势都不弱。
滟来冷眼旁观,察觉场外围观的人差不多成了贫富贵贱的对垒。可见,这些五陵少年平日里作威作福惯了,早已惹得百姓不满。
场上正激烈时,滟来派出去打探傅子凌消息的侍卫杜铭回来了,说傅子凌日中前便到了城外驿馆。此时,正与几名亲随在西江池闲逛。
滟来拉了崔玉珠自人群中出来,对她说:“那位傅将军如今就在西江池,莫如我们去见他一面。不然,到了城中再去拜访他,只怕不妥。”
崔玉珠点头称好。
两人便只带了贴身侍女离开了马球场。
天有些阴,自水面上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荷香,几人依着杜铭的指点,到了西江池畔的一个亭子边。
亭子乃是一个简易茶寮,亭外侍立着几名佩剑军士。
崔玉珠的目光自军士们的身上掠过,不由却步不前。
“我……我想还是算了吧。”那几名军士目光冷冽,浑身带着煞气,与她见到的京中军士完全不同。
滟来也有些胆寒,她晓得这些人都是在战场上历练过的,每个人手上都有人命。然而,崔玉珠可以不去,但她却不能不去。她低眸浅笑:“玉珠,我寻思了下,这件事不如我去说。你与玫香、棋烟在此等候。”她接过棋烟手中的食匣,漫步而去。
※ ※ ※
诺大的茶碗中,六安茶的叶片大而绿,不带一丝叶梗,茶色如旷野绿波,茶香悠悠。
傅子凌端着茶碗,轻啜了一口,微香中略带一丝苦涩。在这西江池畔的小茶亭中,粗陋的茶碗,这样的茶,已经算不错了。
他率军到了长平城郊外,还未得圣上通传,暂居驿馆。驿馆与西江池相距不远,他便出来走走。傅子凌的目光从西江池中的轻舟画舫掠过,他已经八、九年未曾见到如此雅丽的风景了。他的思绪沉浸在悠远的记忆中,直到身畔随从拔剑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
“你是什么人?”随从以剑指着来人问道。
来人身着淡紫色散花裙,墨玉般的发简单地梳着飞仙髻。在随从以剑指住她时,她微微抬起头,一双漆眸定定望向他。
她手中提着一个红漆食盒,对于抵到自己脖颈间的长剑丝毫不在意,只是冲着傅子凌笑道:“我只是来给傅将军送茶点的,不至于送命吧!”
傅子凌皱了皱眉头,他出来时特意穿的便服,这女子怎会知晓他的身份?他示意随从将剑撤走:“姑娘何许人也?”
萧滟来轻笑道:“看来九年还是很长的,大哥哥认不出我了吗?”
傅子凌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过了好久,才和记忆中那十多岁女童的脸重合在一起。他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便要行礼。
滟来摆摆手,一指西江池中的画舫道:“傅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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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衣禽兽
滟来上了船,付了一两银,命画舫主人避了出去,画舫上只留她和傅子凌。傅子凌手持长篙一点,画舫便向湖中荡去,待离了岸边,他方弯腰入了舱内。
滟来端坐在矮杌上瞥了傅子凌一眼,印象中他是个极爱笑的大哥哥,笑时双目弯弯,目光中流露着脉脉温情。如今的他,俊朗的五官染上了边关的风霜。唇角微抿,透着一丝凉薄;剑眉微挑,带着一丝桀骜;原本一双含情目,如今深邃而凌厉。
边关数年,人到底与当初不同了。
滟来不便贸然提起他与皇姐之事,便将食匣中的糕点一一摆在案上。
梅花香饼、桂花糕、玫瑰酥、莲香栗粉糕……这都是京中老字号暗香斋中的糕点,都是皇姐惠宁公主喜爱的。当年,她总说暗香斋中的糕点比宫中的还要美味,隔几日就托傅子凌买给她。滟来那时小,并不懂皇姐的心思,只是觉得这些糕点并不如宫中的美味。如今她方明白,皇姐只是借口想见傅子凌而已。
“傅将军,你多年在外,许久不曾尝过暗香斋的糕点了。我打听到你即将回京,特意到暗香斋订的,我记得你常给我带,想必你也是喜欢吃的。”滟来将一碟梅花香饼推至傅子凌面前,留神着打量他面上神色。
傅子凌面上神色未变,眸间却闪过一丝波澜。他剑眉扬了扬,风轻云淡地说道:“难为公主殿下还备了糕点,微臣恭敬不如从命。”他拈起一块香饼送入口中,连吃了两块,清声道:“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甜腻,只不过我口味变了,不再好这口。”
滟来微愣,眯眼打量他,却见他俊目半合,浓密的睫毛将眼底的细微波澜遮住了。她思量再三,终于问道:“傅将军此番回京,不知可有成亲的打算?”
傅子凌眯起双目,唇角勾起一丝笑意,淡淡说道:“我如今年岁已不小了,倘若有合适的良配,自然该成亲。”
滟来望着他,心中终究是有些气的,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将盘桓心头多年的疑惑问出:“傅将军可否告诉我,当年你为何要离开京城?你与皇姐已经开始议亲,如此弃她而去,就没有一丝愧疚之心吗?”
傅子凌的目光沉了沉,平静地说道:“倘若我不离开,岂不耽误了你皇姐的大好姻缘。”
“大好姻缘?”滟来眯眼,“你说皇姐与郑祐的姻缘是大好姻缘?那你定不知,皇姐为了拒亲,曾试图自缢。你自然也不知,郑祐是个好男风的。”
傅子凌犹如冰封般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他薄唇轻颤,问:“你说,说什么?”
他这样子显然第一次听说此事,倘若他有心想知道皇姐的事,有的是法子,郑祐之事当时闹得那么大。
滟来不再言语,拈起一块莲香栗粉糕慢慢吃了起来。她瞧着傅子凌面上神色变幻,冷冷说道:“我实话说吧,今日来此,我就是想知道,当年为何弃了皇姐远走,到底有何内情?”
傅子凌忽然笑道:“公主殿下,我与你皇姐说到底只是议亲,并未过定,何谈抛弃。至于远走,我只是在京中待腻了,想出去闯荡而已。”
滟来目光灼灼,眼波宛如利剑,仿若能将对面之人戳个窟窿。她知悉再问下去他也不会说的,或许是自己错看他了,也许他当年对皇姐,不过是一时情热,如今早已再无半分情义。
她起身,将一盘桂花糕推至他面前,望着他道:“傅将军不是不再喜甜味糕点吗,且尝尝这个,你定喜欢的。”
傅子凌瞥了眼滟来,见她直直盯着他,他若不用,她似乎是不准备放他走的,于是便拈了一块儿。
这块桂花糕瞧上去玲珑剔透,闻上去味道也极好。
滟来看他有些犹豫,勾唇冷笑:“傅将军莫非还怕我投毒吗?”
傅子凌忙道不敢,将桂花糕放入口中。一瞬间,苦、辣、涩,各种怪异的滋味充斥在口中,刺激得他双眼忍不住流泪。
滟来平静无波地盯着他说道:“怎么样,傅将军喜欢吧?这几块桂花糕,我让暗香斋的庖厨特意加了佐料,就是怕傅将军口味变了。怎么样?是不是正好合傅将军现下的口味?”
傅子凌沉默不语。
滟来又淡淡笑道:“听闻崔家有意与你结亲,看在你曾送我糕点的份上,不妨提醒你一声,崔玉珠可是有男宠的。不过也许是我白操心,既然傅将军口味都变了,说不定也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吧。”
她盈盈一笑,弯腰出了船舱。
西江池中绿盖擎天,娇花半绽。
水面上是极热闹的,泊着许多画舫和小舟,丝竹声声,在湖面上缭绕。然而,这美景,这热闹,对于此刻的滟来没有一丝吸引力。她的心神依然沉浸在方才傅子凌的态度上。难道他当初对皇姐的感情都是假的?抑或是如今他心中另有其人?
※ ※ ※
崔玉珠一见滟来回来,便如蝶儿看见鲜花般迎上来,连连问道:“殿下,怎么样,怎么样?你与他说了吗,他应了吗?”
滟来浅浅一笑:“你的态度我明确告知他了,他还未曾表态,但我想,他应当会认真思量的。”
“哦。”崔玉珠双手合什祈祷,“希望他万万不要应。”
一行人再次回到马球场,此时已结束两场,听人说丐帮和彤云队各赢了一场,这最后一场便是至关重要的一场。
滟来瞧了会儿,见丐帮这边明显呈现败象,到底是马匹不行,已经连打了两场,明显都有了疲态,且滟来数了数,丐帮这边还少了一人,听说有人受了伤,无人替补。
滟来又看了会儿,眸中闪过一丝冰锐之色,转身对身后的棋烟说道:“棋烟,随我来。”又吩咐张棠:“去将大黑马牵来,还有你们来时骑的马匹,有几匹都牵来。”
滟来上了马车,拉开车厢座榻下的抽屉,取出她的骑马服穿上,又命棋烟为她梳了一个简单不易乱的单螺髻,又自抽屉里摸出一张骷髅脸的面具戴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