滟来气得银牙都咬碎了,为此,有两年没正经和皇姐说过话了。有时在宫中遇见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寒暄几句。她曾暗暗发誓,倘若皇姐一日不与郑祐和离,她便一日不要和她亲近。
郑祐大约也被她揍怕了,后来倒没怎么去勾栏之所,但他有断袖之癖,不喜女子,皇姐在郑家日子岂能好过了。
每当想起这些,她都以为是皇姐命苦。
自知晓连皇后暗害她后,她不得不怀疑,皇姐的大好姻缘,也许坏在连皇后手上。
“棋烟,你派人到京中老字号暗香斋定些糕点,三日后我要用。”滟来提笔在砚台上蘸了墨,继续勾画衣裙的样子。
日光透过窗格,在宣纸上投下一格格的光影。她笼在日光中的面庞,清冷艳绝。
样子勾画好后,滟来又从箩筐中选了几个别致的花鸟绣样,如此,只需再选了布料,派人送到尚衣局命人做出来便可。
棋烟出去传了话,回来犹豫了一会儿,问滟来:“殿下,那些糕点是要送给傅将军的吗?”
滟来命她打开箱笼,自里面挑选出一匹素色烟罗纱。这布料飘逸轻薄,难得的是不透,最是适合做夏日衣裙。只有一样,因不好上色,无法印染,多为素色。
“你是想撮合傅子凌和惠宁公主?”
滟来瞥了棋烟一眼,问道:“怎么,我不该如此做吗?”
棋烟垂首,慢慢说道:“殿下从来不提惠宁公主,奴婢只当殿下……”
滟来唇边忍不住泛起一丝苦笑:“当我不将皇姐放在心上。”
她不提皇姐,只是不想让自个儿上火。
棋烟点点头:“坊间传言,殿下自被养在凤廷宫后,便与一母同胞的皇姐断了来往,权当自个儿是连皇后亲女,早忘了自个儿亲娘是谁。”
滟来冷笑。
她早先倒真心待过连皇后,那时真是瞎了眼。
滟来手上沾了墨,在盆中净了手,慢悠悠问道:“棋烟啊,我怎么瞧着,你对惠宁公主的事情很上心?”
“奴婢有件事要向殿下坦白。”棋烟收拾好箱笼,垂手站在滟来面前。
滟来轻瞥她一眼,笑了起来:“你是不是想说,其实,你是惠宁公主的人。”
棋烟明显愣住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公主……殿……殿下,你如何得知的?”
自从夜里变猫后,这个府中,于她而言,便不再有秘密。
哪个奴婢可用,哪个不得用,她都知晓。
水月阁那晚过后,她曾看到棋烟派人向皇姐递消息。
“惠宁公主放心不下你,命奴婢暗中护你,水月阁那晚,是奴婢大意了。”
那日滟来出门前也不知崔玉珠带她去何处,是以没告诉棋烟。
“这不怪你。”滟来说道。
“倘若不是撮合,殿下去见傅将军,所为何事?”棋烟将泡好的热茶递到滟来手上。
氤氲的水汽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微微垂下眼睫,低低说道:“时过境迁,撮合真谈不上,皇姐如今还是郑家妇。但当年之事,我总要代皇姐问个清楚。以皇姐的性子,她恐怕死也不会去问的。”
这件事,只有她来做。
☆☆☆
天气日渐热起来,树上鸣蝉叫得人心头烦躁。
滟来换了轻薄的夏衫,摇着团扇,吃着冰碗,尚觉不够清凉。然而,崔玉珠却带来消息,说那些五陵少年相邀明日到西江池打马球。
滟来只觉匪夷所思,这些人都不怕热的吗?
“我们明日也一道去看吧?”自滟来给崔玉珠出了主意后,她几日也不烦忧了。
“傅子凌是这两日抵京吗,你还有闲心去玩乐?”
崔玉珠道:“倘若明日到了正好,我们就到城外去拜访他。”
滟来其实并不想出门,但她以往常与崔玉珠一道玩乐,忽然不去,只怕她会疑心。
次日,老天作美,居然是阴天。
长平城这些少年子弟每隔一段时日,都会有一场马球赛。有时两人发生了口角,争执不下时,便各自邀一伙儿朋友,到马球场上论个输赢,不快的事情也就过去了。
每有马球赛,便有些闲人设赌局。
滟来与崔玉珠早早用罢午膳便出了门,赶在申时开场前到了西江池畔。
☆、马球之戏
西江池北畔紫竹林侧的一片空地上,被人铺了细沙,设了球门,做成了一个马球场,虽比不得宫中的御球场,但贵在谁都可以观看。
滟来和崔玉珠到时,马球场周围已经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打马球与蹴鞠不同之处在于,要骑马击球,因此对骑术要求很高。倘若控不好马,在球场上跌落,很有可能会被马匹踩伤。但马球之戏实在太诱人了,纵然每次比赛都有人受伤,依然是最令朝野疯狂的游戏。
前两年滟来也曾痴迷打马球,陪着晋王萧昕打过几场。后来她一心想组个女子马球队,折腾了几个月终于凑够了人,打了两场,姑娘们不是击不到球,就是把手中的鞠杖扔飞了,要不然就是总忘记规则,还有控不住马自马球场上奔出去的。
实在是无趣,没有挑战性。后来,滟来打马球的心便也淡了。
今日再次来到现场,马球场特有的气氛不免又让她心中激荡。
那些五陵少年已经到场了,身着统一制式的劲装,看上去意气风发。滟来自其中寻到几道熟悉的身影,连无瑕、周纯、崔玉珠的兄长崔宝荣,还有好几个少年,皆为昌平侯连晟一系官员的子侄。这些人的老子叔伯在朝中唯连晟马头是瞻,到了马球场上,他的子侄又环绕在连无瑕左右。
以往滟来对这些人并非多么厌恶,今日不知为何,却再看不过眼。滟来心如明镜,连皇后既能如此待她,将来只怕整个连家与她也是死敌,而眼前这些人,也早晚会成为她的敌人。
连无瑕身着朱红色窄袖劲装,乌发高束。他骑在马上,劲装衬得身姿挺拔,比平日里多了一丝明朗。
滟来眯眼,他在岐山书院待了十年,想必连如何击球都忘了吧!
与这些贵族少年对决的另一队,却衣衫简陋,甚至可以说破烂,举止也粗拙随意,看上去也不是市井中的平民小子。
滟来命张棠过去打探,回来对她禀道:“殿下,那些人是混迹在长平城的乞丐,听说与贵族少年们发生了冲突,早前已打过一架。这些少年打输了不甘心,便与这些乞丐相约在此打马球。”
滟来不屑地勾唇,这些五陵少年也是狡黠,这是要以己之长攻彼之短。打马球其实是贵族游戏,世间并非每个人都能够拥有一匹马。乞丐们纵然能打架,但还真不一定会打马球。
棋烟在一边抱不平:“这不是欺负人嘛,这些乞丐们只怕连马都未曾骑过吧!”
张棠解释道:“我瞧这些乞丐们是丐帮之人,最后谁赢还真不一定。”
丐帮?
滟来霎时双目一亮,她听闻丐帮中很有些武艺高强之人,只恨无缘得见,倘若这些人是丐帮之人……
棋烟一见滟来面上神色便猜到她在想什么,忍不住叹息,公主殿下可真是个武痴,她不会让乞丐做她师父吧?
申时将至,自有主持赛会的人上去清场。随后,两边的人也骑着马儿上了场。与五陵少年们形成鲜明对比的,除了丐帮的衣衫外,便是他们骑的马儿,有的瘦弱,有的矮小,也不知他们自哪儿弄来的。
周纯策马上前,朝着丐帮队高声喝道:“那什么百家饭队,我劝你们还是莫要打了,且不说你们的人,你瞧瞧你们骑的马,都要被我们彤云队的马儿吓尿了。”
周纯此人,要说也不坏,就是嘴贱。他一番话说下来,惹怒了丐帮的人。一个衣服上好几个口袋的少年策马上前,他年纪不大,不过十六七岁,虽生得黑了些,但面容清秀,尤其那双眼睛,颇为机灵。他口齿也伶俐,笑了两声道:“你说对了,我们就是百家饭队。我们的马确实不如你们的马儿健壮,然而,打马球可不单看马,重要的是看人吧。”
言下之意,你们马虽好,人却不行。
周纯神色高傲地笑了两声:“打马球比得可不是嘴上功夫。我出十两银子买我们彤云队赢,还有人买吗?”
一时间应者如云,大家觉得,无论怎么看,都是彤云队赢定了。
百家饭队的黑小子呵呵一笑,伸出一根手指,“既如此,我便出一吊钱赌我们队赢好了。”
这句话引得彤云队狂笑连连。
“下注了,下注了啊。”底下围观的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高喊下注。
“我也去下个注,好赢些银两。”崔玉珠置办宅院花光了她的私房银钱,也试图捞些银两。她命玫香过去花二十两买了彤云队胜。
“殿下,你要不要也去下注,这么好的大赚银两的机会,不赚白不赚。”崔玉珠又劝滟来去买。
滟来点了点头,命棋烟取出二百两银票,嘱咐道:“去吧,买百家饭队赢。”
崔玉珠以为听错了,问道:“买谁赢?”
滟来嫣然一笑:“我认为那些叫花子会赢。”
崔玉珠只觉匪夷所思,遗憾地跺脚:“买那么多,你输定了,应该借给我买彤云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