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没出三日,沐沉夕便忽然提出,邀请太子殿下来府上做客。谢云诀才稍稍宽点心,又骤然紧了起来。
他正读着《资治通鉴》,略略移开目光瞧着她:“为何要邀请他来做客?”
“我听说太子殿下因为选妃之事顶撞了陛下,我与他相熟,可以帮着开导开导他。”
“夫人,你对旁人的婚事,未免太操心了一些。”
“旁人的事我可以不理,太子的事情却不得不多上点心。你也知道,我与他关系不同。”
谢云诀咬牙切齿:“我知道。”
“所以若是劝服了他,你和长公主殿下这一阵子也就不算白忙活了,一举两得。”
“夫人真是贴心。”
“为夫君分忧,应该的。”
谢云诀略一思忖,与其怀疑来怀疑去,倒不如看看她到底存的什么心思。倘若自己真的是横刀夺爱……他也绝不可能放手!
“好,我写一封请柬。”
“不用不用,托人带个口信便可。”沐沉夕说着已经吩咐了下去。
不多时太子府便回了话,说太子殿下今晚便可来做客。
真是迫不及待要相见。
谢云诀捏着书的手又紧了一分。
沐沉夕一早就忙活了起来,这些事情虽然府里的管家也能处理,但她还是亲自操持着。尤其是在膳食上,也是事无巨细都要过问。
谢云诀将书放在一旁,踱步走出了院子,远远就看到沐沉夕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他唤住了叮咛:“你去嘱咐夫人一句,让她不要这样殷勤。”
叮咛福身:“是。”说完快步走向沐沉夕,半途遇上了丝萝,忍不住拉着她嘀咕:“丝萝姐姐,咱们家公子吃醋了。”
丝萝激动地将她拉到一旁:“吃醋?吃谁的醋?”
“夫人不是和太子殿下私交甚好么,这回邀殿下来府上做客,夫人十分上心。所以公子醋了!”
“该,谁让他三心二意的。也让他尝尝被冷落的滋味。”
“哟,你不是一心向着公子么,怎么…”
“我还挺替夫人不值的,那个女人做了那么丢脸的事情,本来是该被拖出去浸猪笼的。可公子还护着她,半点没去计较。说是软禁,还不是保护起来。”
“不说了,我去寻夫人去了。”
两人简短碰了头,丝萝便回了倾梧院,果然见自家公子负手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看起来心情很不愉快。
天色将晚,门房通禀,太子殿下到。
谢云诀略一思忖,吩咐他们先不要告知沐沉夕,自行去了正堂。
裴君越正心情愉悦地喝着茶等候,见谢云诀来,两相施礼,各自落座。
谢云诀此前还没有认真打量过裴君越,身为他的太傅,多半也只是指点他一些经世治国之道。裴君越也很聪慧,一点就通,许多事办得也颇得圣心。
如今仔细瞧着,太子眉宇也颇有些英气,五官端正,身姿挺拔。三年行伍生涯让他的体格锻炼得也很强健。
沐沉夕好像就是喜欢虎背熊腰的男子。
“太子殿下来得有些早了,沉夕那边还没备好晚膳。”
“不急不急,约定了时辰,是我来早了。”
“来早了一个时辰。”
“这难得来谢府做客,我也想向太傅学一学如何齐家。”
“太子殿下若是成了家,自然能知道该如何齐家。”
裴君越脸色有些不悦,有意岔开了话题:“说起来,我和沉夕相识多年,瞧着她也不像是个贤妻良母的样子。可看谢府如今井然有序,都是她打理的么?”
“外人看她,自然不像是个贤妻良母。但身为她的夫君,自然知道她的好。”
这个外人听着十分刺耳,裴君越冷笑:“太傅真知道她的好么?我怎么记得,她以前见了太傅回来,总是心情不好。时常跑到屋顶吹着风喝着闷酒。”
谢云诀在朝堂上与人辩驳,从来是让别人哑口无言,这一会儿自己先被堵了回去。
裴君越得胜,心情愉悦:“在雍关那几年,真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段时光。不打仗的时候,我们俩就经常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晚霞和日落,一直看到满天繁星。雍关城外的星光比长安的,美多了。”
谢云诀的手几乎要掐进肉里,他面无表情地起身道:“太子殿下稍候,我去瞧瞧沉夕备好晚膳没有。”
他说罢大步离去,裴君越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而此时此刻,沐沉夕刚得到消息,匆匆赶去。才走没多远便遇见了谢云诀,她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捏住了他的衣袖:“太子殿下到了么?晚膳备好了,可以用了。”
谢云诀凝眸瞧着她,她脸上的欣喜是真的。
他很想问她,是不是真的和太子一起从晚霞看到日落,一起看满天繁星。可是话到嘴边,就成了一句:“嗯。”
沐沉夕正要去前厅,谢云诀却捉住了她的手腕,吩咐道:“丝萝,你去请太子殿下用膳。”说罢拉着沐沉夕先一步去了。
两人落座,沐沉夕时不时看向外面:“怎么还不来?”
谢云诀的脸色愈发难看,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像极了话本子里的马文才。
不一会儿,裴君越匆匆赶来。三人落座,他丝毫没有客气,人前还端着太子的架子,此刻全然是多年知己般唤着沐沉夕:“沉夕,今日备了什么酒菜?”
沐沉夕亲自替他斟酒,笑道:“都是你爱吃的。”
裴君越举起了筷子,又瞧向谢云诀:“谢太傅不要太拘礼了,这里没有外人,一起吃啊。”
“……”
他还真把谢府当自己家了!
沐沉夕一面和裴君越说话,一面给谢云诀夹菜。
“沉夕,方才太傅还问起了我和你在雍关时候的事情。你没同他讲过么?”
沐沉夕瞧向谢云诀:“云郎,你有兴趣?”
谢云诀冷冷道:“随口一问罢了。”
“想来谢大人对于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不感兴趣。不过金戈铁马浴血杀敌的快感,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沉夕,你说是不是?”
“是啊。”沐沉夕替他斟满了酒,“和金国一战,太子殿下居功至伟,来,干了这杯。”
“但没有你从旁协助,我也不可能有今天。”
沐沉夕的手顿了一下:“协助?”
她那时候可是领了一路大军,明面上裴君越是那路大军的主将,可无论是兵法谋划还是领兵出战,基本都是她冲在最前面。
裴君越有些心虚,沐沉夕又给他倒了杯酒。
“是是是,我从旁协助,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来,再干一杯。”
谢云诀忽然握住了她的手:“我杯中也没酒了。”
“饮酒伤身,云郎,你明日还要早朝呢。”沐沉夕抽回手,给自己倒了一杯。
“几杯酒,无妨。”
沐沉夕晃了晃酒壶:“空了。其实酒喝多了也误事,要不今晚的酒便到此为止。我还亲自看着让厨房煲了汤,你们尝尝?”
谢云诀却不依不饶捏住了她的手:“喝点酒也挺好的,你醉了酒的模样,很是乖巧可爱。”
乖巧?可爱?这两个词还能放在沐沉夕身上?裴君越惊愕地瞧着两人。
“我…我醉了酒什么模样?”
谢云诀笑了笑:“像只狸儿,很黏人。喜欢唤我的字。”
裴君越从未见过沐沉夕喝醉,此刻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沐沉夕一向自负千杯不醉,此刻被人揭短,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可…可我听叮咛说,我那天醉了酒回来,便睡着了。”
“睡梦中叫的。我数了,唤了七十六声季白。”
裴君越灌了自己最后一口酒:“反正是醉了酒,太傅就是信口胡说也不可考证了。”
沐沉夕很是心虚,上次自己还说了梦话,喝醉酒差不多也是那个德性了。这要是以后再醉酒,说不准霸王硬上弓。
谢云诀好不容易才肯亲一亲她,她要是再像以前一样干些混事,可就不能再拿年纪小不懂事说事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谢云诀瞧着沐沉夕这心虚气短的模样,不知道她到底在躲避些什么。夫妻恩爱明明是羡煞旁人的事情,莫非是不愿意太子听到?
太子的神情就再明显不过了,脸色愈发铁青。
如今还有些发紫。
过了一会儿又白了。
他还没有说一同沐浴之事,他便受不住了,也是用情至深。
忽然,裴君越神情一变,他捂住了肚子,张了张嘴。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谢云诀蹙眉,不至于气到吐血吧?
沐沉夕仿佛早有准备,见裴君越吐血也不慌张。他身形晃了晃,一头栽在了桌上。
谢云诀眼睁睁瞧着沐沉夕脸色也渐渐白了,接着口中的血顺着嘴角流出。她从容地将手撑在桌上,缓缓趴了下去。
此情此景,怎么这么像……殉情……
还没等谢云诀回过神来,刚端着汤来的丝萝惊叫了起来:“夫人——太子殿下——”
“汤别洒了。”谢云诀喝道。
丝萝差点松开的手赶忙端稳放在桌上。谢云诀起身探了探两人的脖颈,脉搏还在。
他不疾不徐吩咐道:“你去大理寺找大理寺少卿凌彦凌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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