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道:“回皇上,姑娘身上恶寒已驱,寸口脉浮虽弱但已然从容和缓,几味药猛灌下去,为的是强压邪气以稳病势,这其中有嗜觉的剂量在,再加之姑娘身子本就羸弱,自然是要昏沉嗜睡。”
皇帝颔首,“朕见你有些本事,你就随朕回宫做个太医令吧。”
“这......”郎中有些迟疑。
皇帝偏着头问他:“怎么?你不乐意?还是有别的想头?”
郎中撩起袍子跪在地上,“谢皇上知遇之恩,只是草民斗胆...草民以为行医者当为普天之下百姓着想,为他们去除病患以为解忧,而草民一旦进宫虽享受了荣华富贵,宫内只是多了个御医罢了,民间却少了个能为百姓治病的大夫,如此非我所愿,医又有何意。”
“医者父母心,你的医德令朕佩服!”皇帝很是欣赏地打量他,“请问郎中尊姓?”
郎中微微一笑,“谢皇上垂询,草民秦翀羽。”
“好名字,定是你父对你有所希冀,想你有朝一日翀举飞昊苍啊。”皇帝沉吟半响,“只是...朕素来惜才,你看这样如何?你依旧进宫当御医,外面为你建个药堂,比你现今这个还要大上三倍,待你休沐可随时为人诊治,两全其美,如何?”
秦翀羽感恩戴德,泥首下去,“谢皇上,万岁!”
皇帝抬抬手示意他起身,“你这就下去打点,过会儿你要和张太医跟朕回宫。”秦翀羽领命,带着嬷嬷便下去了。
皇帝就坐在炕上看着她,像品画一样的看,如今他心有所属,像给心安了家似的一样温暖馨甜,爱之越深,越难放手,一点一滴成了心头肉,再难割舍,于是有了占有的心思,“她这样朕不放心,既然已无大碍,朕要把她接回宫好生将养。”
话即一出,众人皆惊,面面相觑之下各有心思,容若脸色煞白,拧着眉忙说:“不可!”他甚是不满,按捺之下一触即发。
皇帝觉着他有些激动,心中纳罕,“哦,如何不可?”
曹寅觉着他似要全盘托出了,忙上前为他解围,“皇上,纳兰说得对,很是不可。雪梅姑娘有病在身,虽已无大碍,但终究是伤寒之症,若冒然接进宫恐太皇太后那里不好交代,将来也会贻人口实,舌头底下能压死人,日后若有人非议此事,只能说是雪梅姑娘魅惑圣心。”
裕亲王在旁笑道:“我看这丫头命大,皇上若欲她进宫也不在这一时。”无意间他瞥见雪梅眼睫微动,他心下窃窃笃定知她是在装睡,牵牵唇微微一笑,“女人嘛,一辈子总要个名分,就这样随随便便被纳进宫,日后回想起来总有遗憾。”
皇帝明白他的意思,虽然心有不悦但依旧妥协,“裕王说得在理,依你们就是。可她这样如何回去?朕有所耳闻,明珠家教一向严苛,若知她私自外出定会加以申饬,朕不想她再有闪失。”
裕亲王咧嘴一笑,“这好办,皇上不必出面,由我送他们兄妹回去,为之解释一番,明珠自不会多言。”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六合养荣保真汤出自古籍药典,请读者不可尝试,模仿有危险代价会很高。
第20章 丝丝缠乱
题记:月皎霜风青丝垂,丝丝缠乱意也深。须花浅深说相思,菱花镜里不解缘。海棠无香恨孤眠,萦系心絮才歇帘。
因皇帝政务在身,一干事宜交代完毕便回宫去了。此刻,天边云海如澜,炊烟尽洒,容若正为裕王打点轿撵,他抬头看天,夕阳浮空,落日荒西,许是心弦绷得太久,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一阵风飒飒吹来,迷了他的眼,只顾扶着马背揉眼睛,远处一乘鸦顶蓝呢小轿,直经过他身后停了下来,随扈在轿子旁边的丫头向他走过来,侧头瞪眼地盯着他,容若自是纳罕,只呆站着一边揉眼睛一边回看她,“姑娘,有何请教?”
那丫头低头指着他脚底下的绢帕,一面甩着辫梢指身后的轿子,“这位公子您踩着我们姑娘的手绢儿了,还请您劳驾。”容若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无意之中与轿中人讶然相视,坐在里面的姑娘见了他眸中豁然一亮,“是你——这么巧,又见着您一回。”
他迟迟哦了声才反应过来,低头看自己正踩着一方洁白无瑕的绢帕,他有点尴尬,“姑娘,真不好意思都被我踩脏了。”忙把帕子打抹干净,看那帕子绣着几株粉思幽艳的荷花,上锈几行藏头诗:卢敖结幽期,雨打荷花声,蝉鸣空桑林。
仔细看是一首藏头格,他将每句藏于诗首之字连起默念——卢雨蝉?他自知这姑娘是两广总督卢兴祖之女,先头阿玛总曾提起卢兴祖之女如何婉娈,性本端庄,今日见了果然娴静。阿玛虽有意与卢家结亲,可纵佳人再好,吾思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然意已决,他只要雪梅。
容若淡淡一笑,把帕子递给丫头,“物归原主,请姑娘收好。”卢雨蝉朝他点点头,含羞一笑缩回了轿中。
待轿子走远了,卢雨蝉挑起帘子问:“这个人我一天见了他两回,真不知是什么缘分?”
丫头边走边摇头,“姑娘别把什么事儿都往天机上归,我瞧着像巧合,看他的模样气宇轩昂的倒是齐整,可咱们不知他的底细,光样子好看有什么用?还不如老爷亲自说的那门亲来得好,满四九城[成]里名门遍布,都想攀着叶赫那拉氏的亲,若咱们家真把这桩婚事做成了,姑娘的终身可就顺意多了。 ”
卢雨蝉听了脸一下子红个通透,乜乜眼,“我才说了一句,你竟说了一大车,倒像个老嬷嬷,有枝添叶的编排我。”卢雨蝉掀着帘子频频回望,远远地看着容若进了吉祥茶园。
容若去仁瑞阁找裕亲王汇报进展,“王爷,轿撵已备,现已落日西山,还是请及早动身。”
裕亲王颔首,道好:“你先去备马,雪梅身子弱我去把她抱出来。”
容若伸手将他拦住,“王爷身份贵重若被芙儿过了病气如何是好?您是皇上的左膀右臂,朝廷之重,万一有点闪失,我和芙儿都觉着有愧。”
裕亲王挑挑眉,退回身仔细的审视他,“这年头最危险的关系莫过于,什么表哥,妹妹之类的,模棱两可的关系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云山雾罩的撇不清理还乱,最是容易让人意乱情迷,不是么?”拍拍他的肩膀,“你才华横溢,身后有宗族庇护,又得上眷注异日后仕途必然可期,本王奉劝你一句,这天底下最不能觊觎的便是皇权挚爱,若要妄图谋取就是自毁前途,聪明人有时候最懂得适时放手。”他说得决然独断,像是告诫自己一样。
他自认为对待雪梅的感情流露拿捏得恰到好处,止于明眼人之中寻得蛛丝马迹其实早就被他料着了,他只是当局者迷罢了。话说到这份上也算挑明了,显而易见他确实有这个心思,他无可置喙,天底下再没有像他这样的胆大妄为,竟然要拐带皇帝属意的女人,可他只是个亲王,即使表明了态度又能怎样?
仁瑞阁影壁前,他和他面面相视,各人各心皆有自己的盘算,裕亲王本想听他后面的话,猛一抬头看过去,望见雪梅垂手立在月洞里,裕王撇撇嘴,“你怎么出来了?身子刚好就要任意妄为吗?”他手上搭着氅袍,闲适地走过去为她披上。
她嗯了声,并未急于搭话,眼光盈盈,深深怜惜地看向容若,她觉着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坑坏了他,被周遭的一切所掣肘,似是夹缝中求存。她心里沉甸甸的,何其幸运能遇到一个肯为自己不计前程的男人,也许最动容的爱不是相溶以沫或是天长地久;更重要的是全心全意的爱过之后,肯为其解缚牵绊,若离去能成全他的解脱,她愿意放手。两个人深情所致,爱得合情合理如今却只落得眼神交流,此时无声胜有声,相顾间别有幽情。
裕王轻轻瞥她一眼,“为什么不说话?是觉着,我一个王还要为你搭衣,是受之有愧还是欣喜若狂?”
雪梅觉得他似乎很自信,甚是可笑,“王爷如此尊贵,小女觉得受之有愧,千言万语不知如何答谢。”
裕王挑挑眉,哦了声,“既然如此,暂且先记着,你可欠了本王一次,日后是要还的。”
雪梅蹲蹲福,“小女虽非君子,但也不至于辱没斯文,对王允诺的自会兑现。”
容若抬头看天,时下暮影浅长,他迎上去握起她的手,“时候不早了,趁月未当空,还是及早回去的好。”
而两个男人之间气势不相上下,处处冒着酸气,她不知裕王为何如此,许是为了皇帝才义形于色?雪梅很不好意思地觑了裕王一眼,她两颊泛红不敢正脸瞧他,在外人眼中行止纵目落下了暧昧,对于女子而言逾越了礼数就是坏了名节,她的惆怅与疲惫不动声色,心中左右权衡如今哪还有心气儿顾虑这些。
她冲他点点头,容若眼睛里满是宠溺地看着她,“怎么样,可走得?不如我抱你。”未待回应,便打横将她抱起,径直出了吉祥茶园。
裕王正正头上的海龙绒暖冒,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儿,他喃喃自语,“真是阴错阳差!”他牵牵唇自嘲一笑,觉着自己轻飘飘地像被空气兜成一股风早就吹到九霄云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