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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九里 (奉小满)


  但有一点是很稀奇的——花的总数不是十二不是十,而是十一。
  虎头和她每次来,都会不厌其烦地数上几遍,明知不会错也还是觉得纳闷。
  说稀奇,是因为满族人自古以来就深受汉文化影响,所以也喜欢代表吉利的双数,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子孙后代风水的皇陵,怎么会粗心地画了十一朵花?而且这些花形态也不同:有完全绽放的,有半开半放的,还有只是花蕾的。
  等清朝覆灭,曾有人穿凿附会地说,满清自开国共有十一位皇帝,七朵完全绽放,代表得享天年的七位皇帝;两朵半开半放,代表光绪和咸丰;两朵只是花蕾,代表同治和顺治。
  这是以前家里的西席魏大先生有一次跟着他们来这玩儿,神神秘秘告诉他们俩的。
  奉九轻叹一声,又径直走到从左边数第六棵松树下,仔细确认了方位,四下瞅了瞅,捡起一根粗树枝,蹲在地上就挖了起来。
  没一会儿,居然挖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油布包儿,包得严严实实,一层层打开油布包,露出一个小小的铜盒,倒像是糖果铺装糖果用的。
  她从腋下的玉石搭扣里拽出一条藕灰色的松江细布手绢,扑了扑铜盒上面的泥土,又掏出一把小巧的蝶翼状钥匙,插进铜盒的锁眼,接着站起身。
  从后面,只能看到她垂着头,用右手翻弄着里面的东西,好一会儿,才又从一直挂在胳膊上的随身小包里取出什么,放进去,盖上盖子,锁好;闷声不响地把盒子用油布包好,埋了回去。
  奉九做完这些,拍了拍手,这才觉出周身的疲倦。
  她回过身,刚想对卫镧说回去吧,猛然怔住,这才发现卫镧早已不知去向,一直跟在后面的,居然是宁诤。
  “怎么是你?”奉九的脸“腾”的变红了。
  她又赶紧往他身后看看,是否还有人在场而她却毫无察觉。
  宁诤没吱声,虽然一身戎装,刚爬了那么长的台阶,也没见他有什么气喘,面色如常,美如温玉,挺拔的身姿比之满陵的青松翠柏箭杨也不遑多让,双手插兜,一副悠闲的样子。
  “你怎么不说话?”真是狡诈,也不知跟了多久,看了多少。
  一想到刚才的情态都被这宁诤看了去,奉九一时间也丢了教养,说话间就不那么客气。
  听着她一口一个‘你’‘你’的,宁诤想,指望娶个把自己如神般膜拜的老婆是不可能的了。
  “你不想听人说话。”
  奉九刚刚有点后悔自己那么强硬的语气,但看到宁诤似乎不以为意,也就舒了口气。
  “你怎么来了?”
  “想看看你。”
  奉九皱了皱眉,她总不能接着问看我干嘛,照宁诤的厚脸皮只怕会说,自然是想你了。
  “还走么?”
  “……不走了。”刚刚少说也走了快两万步了,又爬了这么高的台阶,这些天种种事由,都让她没法吃好睡好,情绪低落,到现在有点筋疲力尽了。
  “卫镧呢?”
  “我没让他跟着。”
  “哎你….. ”奉九觉得这人怎么这样,随便替别人做主呢。
  “我是你未婚夫,你对我还不放心么?”
  就是因为是你才让人不放心,奉九不知不觉间就撅了嘴。
  宁诤好笑地看着她,似乎对她刚刚做了什么一点不好奇。
  “饿了吧?去‘宝发园’吃四绝菜啊?”
  刚才走了这么久,奉九感觉郁郁的情绪已经被排遣得差不多了。
  到底是生性开朗,年纪又小,饥肠辘辘之下,一提到吃的还是能高兴起来。“这个时间,还能有位子么?”
  宝发园是原清宫御膳房的一把手傅老五的买卖,因着年纪大了告老还乡,落脚到离家乡不远的奉天,开了这宝发园有小十年了,整治的一手好席面,奉天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只要家里有嫁娶祝寿之类的治席面,都以能请到宝发园的师傅做菜而洋洋得意。
  其中,又以傅师傅穷毕生绝学,以鲁菜为基础又加入了辽菜特色自创的“四绝菜”而闻名全东北。
  “正好今天想去吃,所以一早就订好了。”打电话到你家里才知道你去送人了。
  奉九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既然感觉到饿,就犯不着跟自己的五脏庙过不去。
  她欣然从命,宁诤看着她总算亮堂了些的清水芙蓉面,心下也是莫名一松。
  宁诤说了一声“走吧。”就率先开始下台阶。
  已经下了十来级,才发现奉九并没有跟上来。
  他一转身:奉九居然坐在最高的台阶处发着呆,运动后的小脸红扑扑的,大眼睛比昭陵里盛满了秋水的四里河还要波光闪闪,颧骨处像是抹上了最衬她现在肤色的桃粉色胭脂,圆润的嘴巴也是鲜红得诱人,人在运动后果然气色好得没话说。
  眼睛盯着自己,也不说话。
  宁诤立刻折返,回到她身边跟着坐下来,仔细地看了看她。
  奉九咬着唇,只是瞅着宁诤,大大的眼睛里有点羞郝之意。
  宁诤心下一动,“你这是,没劲儿了?”
  奉九刚才全凭心中一股愁绪和无法留学的愤懑之情才上得了台阶,现在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上得去下不来,还有比这更丢人的事情么?
  宁诤沉吟一下,站起身,背对着奉九:“上来,我背你下去。”
  “我不。”奉九立刻拒绝,“你能不能下去把卫镧给我叫上来?”
  宁诤几乎是立刻就蹙起了眉,:“……你觉得我能同意么?”说完形状弧度完美的嘴唇也抿紧了,几乎成了一条直线。
  此时此地只有他们两人,奉九莫名地就有点怕他,尤其现在。
  奉九拿手指在台阶上划啊划的,“他是我侍卫,这不是……”
  “侍卫也是男的,男女授受不亲。”宁诤沉着脸,“我不一样,我是你丈夫,你不跟我亲近,还要跟什么不相干的人亲近么?”
  奉九简直想揪头发了,“别胡说八道!”奉九义正词严,“谁嫁给你了?!”
  宁铮笑了,“早晚的事儿。再说了,你好意思再多搭一个人陪你爬这么多台阶么?侍卫就不是人了?”
  “......”,奉九退而求其次:“那我歇会儿,歇会儿就能恢复些力气。”
  “这上面风这么大,你又是刚出了一身汗,生怕不受寒么?”宁诤悠悠哉哉地说。
  ……最怕生病导致一步错步步错的奉九欲哭无泪,被宁诤左一个右一个大道理砸得哑口无言。
  宁诤把自己的黑色一口钟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又把系带给她系紧。
  他站在台阶下第一级的位置,奉九站在最上头,两人的视线正好持平。
  宁诤看了看她,“啧”了一声,直接背过身蹲下,“还不快上来?”
  别无二法的奉九只能不情不愿爬上了宁诤的背。
  背人这事,如果没处到那个关系,其实是比正面抱还尴尬的事儿:胸部与后背相贴,这感觉有点过于亲近了;更别提淑女从来都是被教导,即使在人面前坐,也需并拢双腿了。
  奉九的手轻飘飘地盖住宁诤的肩膀,上半身尽量远离宁诤的后背,分开双腿。
  宁诤则向后伸手,把两条胳膊穿过奉九的腿窝儿处,很是君子地交握,与奉九接触的面积真的很小……然后马上一站。
  奉九低呼一声,赶紧合拢胳膊勒住宁诤的脖子,这股强势向上的劲儿大得差点让她向后大头儿栽下去。
  ……君子?她立刻决定收回刚才的评语——现在整个人都被贴到宁诤的后背上了。
  待她发觉自己正勒着人家的脖子,又赶紧说了声“对不住”,放松了并在一起的双臂。
  宁诤低低笑了一声,奉九感受到了胸腔共鸣从前传到后背的震动。
  他像颠小孩子一样又把奉九往上托了托,奉九也识相地把上半身向他靠了靠。
  真是,虎落平阳啊,失算。
  宁诤原本下得很快,但下了十几级台阶后,他就越走越慢了。
  奉九的教养,怎么好意思催促,她只能度日如年地呆在宁诤宽阔的背上,好在宁诤身上没什么气味儿:没用法兰西男士香水,军装也没有熏香,只有微微的汗水和着熟悉的上海檀香皂的气味,倒是,不难闻。
  渐渐地,奉九发现宁诤白净的耳朵越来越红,到后来就像滴血一般。
  ……原来这么厚脸皮的他也会不好意思。
  又走了一会儿,奉九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好像有了些力气,就挣着要下去。
  宁诤能听她的才见鬼了。
  他只是向上颠了颠奉九轻盈的身子,把背到后背的胳膊更紧了紧,“老实点,摔下去可不是玩儿的。”
  奉九:“……”,这是上了贼船了么。
  就这么慢慢走着,阵阵松涛如催眠曲一样,充满了包容安抚的力量……奉九头一歪,睡着了。
  支长胜早把车开到了台阶下,他遥目向上望,慢慢地,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不对,是两个人,只是叠成了一个。
  长长的象是永远走不完的台阶上,一个着石青色宁系旅长军衔军装的男人,挺拔修长,如松如竹,帽檐下一张脸俊秀如玉,左肩上垂着一张灵秀脸庞,即使闭着眼睛,也知道肯定是眉目如画,毫不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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