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九扭脸儿看到宁铮把刚刚抱回来的芍药都堆在一个高几上,于是又管下人要了花剪,开始打理这些芍药。
修剪一枝,就把花松松散散地插到刚刚让人拿来的一个高胖的大个白釉花罐里。等几十枝被修剪得高矮不一的花都插进去,形成深浅不一、错落有致的美景,这才停下手,离得稍远了些,一手捏着下巴欣赏着。
这一看她又看出了问题,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这让下人随手从库房拿出来的,本以为是普普通通的东西,居然是难得一见的元青花缠枝牡丹云龙花罐。
奉九立刻身子矮了半截儿,小心翼翼屈膝上前,把已经放得很稳当的花罐又往里靠墙挪了挪,这才直起身子松了口气,生怕一个不注意就毁了这国宝,同时心里也在惋惜着老帅真是暴殄天物。
宁铮一直在旁边看着奉九打理这些花儿,猛然看到奉九骤然间矮了身子的惶恐样儿,正自不解,这才把目光转到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花罐上,待细细瞧了几眼后,就明白了其中端倪,不禁哑然失笑。
距离晚宴开始的时候还早,宁铮又拉着她到了后面库房里的一间密室,接过府里管家双手递上来的钥匙,打开大门,进去后,宁铮就把平放在一张长长台案上的一卷卷画轴展开,奉九一看就被迷花了眼:王献之的《舍内帖》、李昭道的《海市图》、董源的《山水卷》、郭熙的《寒林图》、宋徽宗的《敕书》……满眼稀世珍品,都是难得的真迹。
奉九的眼睛亮了,转头望着宁铮,也不说话,但那双分外明媚的大眼睛已经表露了很多。宁铮的脸微微有些红了,这可能是与奉九相识以来,她头一次能这么满心满眼地望着自己。
奉九一样样细细地看着,和宁铮交换着感受。她忽然发现一张古画,大概是历经几朝几代,辗转于多人之手,导致画面上一片污垢,且未署名款。但仔细端详,就会发现这幅画作笔墨精湛,湖水画得尤其得势,有盘涡动荡之趣,奉九不解地抬头看向宁铮。
宁铮笑了,“这是差不多三年前在天津一家旧书店的残次品堆儿里淘换出来的,我觉着虽然品相很差,但笔力雄浑、质朴刚劲,很入我的眼,所以就花了很小一笔钱买下;后来找人掌眼,说是“南宋四大家”的李唐真迹,叫做《烟寺松风图》。我这是腾不出手儿,要不早找靠谱的人给清理修补了。”
奉九不禁对宁铮的魄力表示敬佩:即便她也觉得此画不错,但一看到如此污浊,只怕也不肯买下了。
宁铮对此也颇有些自得,说自此后书画收藏兴趣便一发不可收拾。他淘宝淘出来的有古籍、文玩、和书画,上至晋唐五代,下至宋元明清,“总共六百三十一件。”宁铮转圈儿指指堆得满坑满谷的老宝贝,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后来这些珍品都被运回奉天,收藏于奉天博物馆。
“你再来看看这几幅画。”奉九被宁铮拉到最左边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这里放着几张石涛的画,奉九知道石涛是宁铮最喜欢的画家之一,就是在帅府他们的卧房里,也挂几张这位南明遗族著名山水画家的画作。
“应该是石涛的真迹了。”奉九看着眼前几幅画,光看落款应该都是石涛,也就是苦瓜和尚晚年的画作,笔墨恣肆,意境苍莽新奇,颇得其张力十足的奇丽真谛。她自己则只喜欢恽寿平发扬光大的没骨画法的花鸟画:用笔爽利而含蓄,设色洁净而秀润,她和虎头师从李先生时,没少摩南田先生的画作。
“都是假的。”宁铮苦笑着摇头叹息。
奉九大吃一惊,“怎么会?”她此刻真恨手里没有一柄放大镜,只好俯首下去,将一张脸都恨不得贴上了这几幅纸本设色画,细细研读个中真义:但见用笔粗中有细,墨色干湿并用,画面奇趣充沛,千真万确是苦瓜和尚晚年的调调儿。
宁铮笑着把她拉起来,“都是张大千画的。这个促狭鬼。”
后来被称作“东方之笔”、创建了“大风堂派”泼墨泼彩技法的张大千还没有名满天下,只是比宁铮大两岁的年轻人而已,从三师傅李瑞荃那里学来了制作伪画的种种诀窍,曾以仿南宋梁楷的《双猿图》瞒过了山水画家、鉴定大家吴湖帆而洋洋自得;后来因石涛的画作在这个时代备受尊崇而仿上了瘾,又以假石涛从山水画宗师、自诩“石涛鉴赏第一人”的黄宾虹那里骗走了真石涛,足可见其以假乱真的惊人功力。
就像后来的书画鉴赏家傅申夸赞的那样,“他是身上拔一根毫毛,要变石涛就变石涛,要变八大就变八大,要变唐伯虎就变唐伯虎。”八大就是八大山人,另一位南明遗族和尚画家朱耷。
据说现存于世间的石涛十之六七的画作,揭开表层,都能找到张大千的花押。
奉九再仔细看了半天……还是看不出哪里有假。也是,能把鉴定大家都糊弄过去,还指望能从画纸墨色上看出端倪,那也太儿戏了。
奉九转念一想,笑了,“看来是吴湖帆先生帮你鉴定的伪作。”
宁铮笑着接道,“可不是。不过吴先生也直言不讳,说要不是他先在张大千那儿上过了当,说什么他也不敢相信这石涛都是伪作。毕竟当初的《双猿图》,他自断确为祖上所藏后流失的,所以才花了几万银元高价购进。”
不过,即使明知上当,宁铮也不生气,反而被张大千的精湛画工深深折服,两人从此结下了一段深厚的友谊。
奉九真心实意地夸赞道:“没想到你在这方面真是精益不少。”
宁铮静静地看着奉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太太不在身边,大战间隙,需要平津来回周旋、交际,待晚间回到卧房,无事可做,我就叫蔺如蓝找了些家里原有的真迹,四处挂着,增强眼力,果然如退帝所言,可能不如你说得头头是道,但就这么略有进步。”
奉九听了他的话,眼睛一转,明白过味儿来,忽然心生感激:宁铮完全可以把自己带到北平,像个天天等待丈夫归家的闺阁怨妇一般,配合着他的行动,但他没有。
自己在奉天,可以上大学,娘家也就在旁边,也更能保证安全,所以,他实际上也是很孤单地就这么空着过了么?
宁铮忽然反身抱住奉九,一下下轻啄她粉白的面颊,“下次等你放寒暑假,时间从容些了,我带你去上海找张大千,他这个人,有趣儿得很,你一定喜欢。”
奉九点点头,这样的人,肯定是个极其有故事又通达的人,谁会不向往?
还没等奉九反应过来,宁铮忽然一把抱起她,大步向东厢走去。奉九连踢带打,根本拗不过他,只能羞得把脸埋在他颈窝处,不想见到一路上其他下人的目光:得亏这府里就没几个人,要不真真羞煞人了。
偏偏这家伙一边走还一边不忘俯首在她耳边轻轻说:“其实里面的角落里还有个箱子,我陆陆续续替你收了十几张南田先生的画儿,等有空了再去好好看看,一并运回奉天去……”
秋声正在里面收拾奉九其他行李,忽然见到这一幕,有点不知所措,宁铮只说了一句:“出去。”秋声就跟头把式的翻出去了,还不忘牢牢带上了门,简直创造了她这一辈子最利索的一次行动记录。
宁铮把奉九放在北面的炕上,炕是够旧的,不过被褥都是新的,奉九瞄瞄床头的小座钟,“不行,没有多少时间就该出发了。”
宁铮已经开始动手脱衣服了,他职业军人的素养果然让他脱衣速度快如闪电,奉九翻过身捂着脸,讨厌的家伙青天白日的就要行那等龌龊之事。
忽然想起来他肯定又要上手摸自己,不禁想到刚刚两人展开了不少古画观看,灰尘肯定是有的……就听到撩水声响起,宁铮净了手,得意洋洋地展示给她看,“手干净的,别担心。”
什么别担心,奉九气结,“你这是把我都摸透了么?”话音刚落就觉得不对,这叫什么话?
宁铮一脸欢颜,“说得真好,可不是摸透了……”
语声喃喃,他凑上前来,开始解奉九的衣裳,很快,两人如新生婴儿一般抱在一起,低喘、轻吟、细细碎碎的低语、娇嗔薄怒,照例,奉九是摸不透宁铮的;而在他一贯的强势下,宁铮的确是又把奉九给摸了个遍,巨细靡遗……
等秋声再得以进来给奉九打扮,已经是差不多半个时辰以后的事儿了。
东厢里一派风平浪静,秋声给奉九做了花苞发髻,随意插了几支小小的钻石花发夹,就像是星星散落在漆黑的夜空。
宁铮换好了衣服,看着奉九梳了这个发髻,像个西洋公主一般清纯美丽,他情意绵绵地凑上来,秋声低头一笑赶紧避了出去,估计姑爷又要给姑娘亲自戴首饰了。
宁铮扳过她的脸,仔细看了看,又上下打量了奉九一番,这才从兜里掏出一个盒子来,里面有一枚祖母绿胸针和一对祖母绿钻石耳坠,给奉九分别戴上。胸针主体是一颗椭圆形哥伦比亚祖母绿宝石,周围一圈儿小钻石托拱,下面垂着两颗水滴状缅甸红宝石,祖母绿的莹碧鲜亮之色,配上暗夜般的酒红色,端庄、高贵又奢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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