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九哪里知道,这辆车是全球首辆十二缸防弹车,称得上是一辆轻型坦克。正在天津寓所的老帅特意打电话告诉宁铮今天开这辆车来接奉九,也不知到底怎么个心思。
最特别的是后座左手边配了一盏小小的绿色阅读灯,宁铮告诉她这是父亲出行时读报用的,奉九再一次感叹传言误人,自己的老公公真的不是文盲。
不过看着这辆车她也算开了眼:因为无论是自家汽车、宁铮自己的甚至包不屈的汽车,都是简简单单,毕竟主要目的是为了出行方便,只有老公公这车,一身的土豪气,一看就是不差钱儿且仇家不少。
十年前的形势与现在不同,京城危机四伏,军阀之间暗杀成风,现在则已不是那个时代,而且北平还牢牢掌握在宁系手中。
既然在车上做不了什么,宁铮干脆替奉九拉开右边车窗上的白纱帘,奉九侧着头,贪看街上的景致:她不爱看那些人流如织的店铺,而是喜欢看街上的行人。
有戴着冷了可拉下给耳朵取暖、热了可翻卷上去的猴帽的黄包车车夫、敲着小皮鼓的收破烂儿的、挑着杏仁茶挑子的,不过奉九最喜欢的是“打糖锣儿的”,小木槌儿一敲在铜锣上,没几下,就看到临街的家家户户的门都开了,蜂拥着跑出一堆堆的小孩儿。前面挂玩具后面元宝筐里放零食,最是吸引小孩子的注意:车子开得缓慢,奉九看到了万花筒、沙燕、亚腰葫芦等小玩意儿,还看到小孩子们手里已经捧上的酸枣、桂花缸烙、糖薄脆、茯苓饼……调皮的小把戏们七嘴八舌地跟小生意人讨价还价,热闹非凡。
车窗还掠过街道上穿着蛋青色绸子旗袍,肩上结一朵鹅黄色纱蝴蝶结的妙龄女郎,也有身着藏蓝色长袍下面露出半截黑色西裤的先生。但奉九觉着,北平城的人,还是像几年前她来过时那样,不怎么会打扮,不像上海滩那么时髦。
沿街还不时从窗口飘进几句标准京骂,好一座生机勃勃的北平城。
汽车很快穿过太平桥大街,开过锦什坊街,眼前随即出现一座巍峨的府邸,上面写着几个字“顺城王府”,奉九惊讶地发现,这王府居然没有狮子把门。
大门已经打开,车子缓缓开了进去。到了第一重院落,宁铮开门下车,伸手牵出奉九,“这是我们在北平的家,来看看可喜欢?”
鸿司自己开门下来,跟宁铮打声招呼,就跟着也已经下车的支长胜走了,秋声跟他们一起,由迎上来的杂役领着,把行李拿过去起居室,准备打开收拾。
应该说三个人都很有眼色地离开了。
☆、第56章 顺承王府
这顺承郡王府,属于当初清朝开国“八大铁帽子王”之一的勒克德浑,历经二百多年,因为“世袭罔替”的缘故,爵位一直得以继承,没有因为王府易主而根据规制改动格局,所以相对来说保存完整。
八旗子弟不争气是众所周知的事儿,这些金枝玉叶们提笼架鸟、捧戏子抽大烟,等宣统退位后,全府赖以为生的一年一万多的俸银全都煤山化灰、雪山化水,从此入不敷出,直到坐吃山空,最后一代郡王文葵甚至在民国初年干出把房契抵押给法国东方汇理银行的尴尬事。
民国六年文葵曾把王府短暂租给被老帅坑惨的晥系军阀徐铁珊,等徐铁珊兵败逃出北平后,王府被老帅结拜兄弟、热河省省长汤阁臣没收自住。后来老帅进京自任安国军政府大元帅时,汤阁臣把王府奉上,作为大元帅府。
此时已经好久收不到租银的文葵一家生活无着,不得已请贝勒载涛居中说和,最后作价七万五千大洋,从此这座前王府房产归老帅所有。
王府成为大元帅府后,老帅其实没怎么住:最开始进京时,他一直住住奉天会馆;后因宁陆大战而几度往返,偶尔住个几次罢了。
他们刚举步欲往里走,忽然听到大门口有小孩子清亮的嗓音哼着童谣,奉九一回头,正好看到几个穿着打补丁小褂儿的顽童,每人手里拿着一根刚折下来的碧绿柳枝,一甩一甩地从那有着七排金漆门钉的朱漆大门走过:“锦什坊街怎么那么长,里头住着穷顺王;王爷的衣库‘和合当’,王爷的膳房‘富庆堂’。”
都穷到这份儿上了?衣服都抵押在当铺“和合当”里,想“打牙祭”也只能偶尔去饭店“富庆堂”?
奉九呆住,宁铮笑了,“的确是穷,而且穷出了底子——大概雍正年间,当时的顺郡王负责征战的军需供给,遇到天灾,几千匹战马病死,皇帝命令他用私产赔偿,要不满门抄斩,结果把热河、奉天的祖宗封地都卖了才凑了一半;要不是其他大臣求情皇帝罢手,这一家子只怕早不在了。”
奉九一听默然:天威难测,中国历朝历代四百多个皇帝,真没几个讲理的。
夫妻俩牵着手,一路往里走,看到有一段墙,墙体的颜色较浅,好像是后建的,宁铮说:“以前这儿有七间殿,庚子年八国联军进北京时被烧毁了,所以父亲在殿基上砌了一段墙,现有的正房就盖在这儿。”
这么一走,奉九又发现了奇事儿:作为一个对历朝历代规制耳熟能详的人,发现正殿前有四棵高大的楸树,“这个,不合规矩吧?”清朝皇帝也够狠的,杀起自己的儿子都不眨眼,这一个郡王而已,怎么还能容忍他留着这些树呢?
宁铮说,“的确独一无二,不知为何。”
不过再往里走,奉九倒是对这王府主人心生了点好感,因为他们能全天开放王府东西阿斯门,也就是侧门供行人往来行走,这种能与人方便的心可不常见。
奉九在东侧门东面的二进院里看到一眼甜水井,宁铮说到现在住在这儿的人还用这眼井水喝水做饭呢,都这个年代了居然也没有修建自来水管道?这王府住起来真不方便。
虽然王府内外院落的曲廓、翘角亭檐、轩馆精舍、怪趣假山和粼粼荷花池一应俱全,也有潺潺细水环于院内,也不缺苍松翠柏枝繁叶茂,但仔细看下来也都平常,跟奉九家仿造蠡园的武陵园相去甚远,奉九自然看不上。
唯一的好景致就在假山前的两个牡丹芍药花圃——国人种花,从来都是牡丹芍药不分家,要种就一起来,盖因花期相差不过半月余,这样可以延长看花的时间。
此时已是五月,牡丹已谢,大朵的芍药正开得漫天遍地,泼泼洒洒,宁铮眼看着奉九的脸色一下子被点亮了一般,瞬间变得更加光彩照人。
这里的芍药颜色从玉白,到粉白、嫣色、银红、紫红……,其他黄色蓝色绿色的稀罕色倒是没看到,正好一个色系,倒没有破坏掉这渐进渐浓的色彩;花型无碍是北地常见的蔷薇、菊花和绣球样,就好像一个个美人,穿着繁复的华裙,慵懒闲对春风;此时刚好下过了一阵雨,重重叠叠的花瓣里蓄了水,倒像是被辜负的空谷佳人,捧着心口一泓泪,羞色与秀色并重,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睛。
“折些回去?”
奉九同意了,既然府里没几个人,这花就应该“花开堪折直须折”,何必非要等到“无花空折枝”呢?
于是奉九在前面指点着,喜欢哪朵,宁铮就蹲下折下来,芍药花茎长,到后来奉九一回头,看到一身军装的清俊少年郎几十枝长长的粉白嫣红的芍药抱了满怀,正含笑望着她,倒颇有一种“此间名花配檀郎”的感觉。
要是用相机拍下来,只怕比那些上海的男影星照更能让全国的姑娘们疯狂。
从前面走到这儿,差不多也有半个时辰的时间了,看到最后,奉九察觉宁铮在等着她说说对这儿的观感,只能应付地说:“还不错。”
那就是不喜欢了。宁铮很知道奉九这官方回应背后的真实想法——到底是几百年没大动过的老建筑,设施陈旧,生活不便那是肯定的。
“这次来就住几天,我已经派人看别处的房子了。”宁铮安抚地拍拍她的背。奉九不爱操心,这种事他决定就好了。
果然,奉九几天后离京前,宁铮已经买下了位于西单太仆寺街新建胡同里的崭新二层公馆,里面的西式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二十四小时热水、浴缸、喷头、抽水马桶,舒适又考究。
奉九走到正房门口,宁铮询问她的意思:是睡正房还是东厢?
奉九知道正房是老公公来北平时下榻之所,怎么肯住人家的地方,自然是东厢。
宁铮吩咐下去,没想到还是秋声了解奉九,她刚一进来就听下人说了这里面的布局,立刻说我们少奶奶只怕还是要住到东厢去的。
她把奉九不多的几样生活用品放好,接着就向管事借了熨斗,熨烫整理了奉九晚上可能要穿的三件晚装,每套晚装搭配的首饰也分别摆好了,现在又细细在脑子里琢磨着给姑娘梳什么发型才好。在这方面,秋声是很有天分的。
看到两人回来,她赶紧跟奉九商量穿哪件衣服好,奉九在接到电话时就知道今晚宁铮是东道,所以带的都是红色的衣服,最后选定了一件酒红色软缎一字领晚礼服,半截袖,袖口垂着同色的花罗,可以露出一截修长的脖颈,和欺霜赛雪的半截藕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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