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回视线,问思平旁边的宛妗:“今天早下课了?”
宛妗坐直:“小鱼他……”
楚思远抢答:“我有些累,想先回来了。”
不归睨他:“想走就走?功课呢?”
他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好得很,骑了匹高头大马,绕着马场飞跑了好多圈,阿姐是没看到我英姿飒爽的一面,下次亲自来就知道我怎样的本事了。”
姚蓉诚意捧臭脚:“四公子自然出众。”
其他六人看着楚思远,六阵寂静。
不归摸他的头:“甚好,再接再厉。”
他闭眼蹭了她掌心,不归心都化了,要不是顾忌点形象,简直想再腾出另一手去捏他的脸。
思平有些看不下去了,开口:“长姐近来一定很忙吧?我好似已有许久,没见过长姐了。”
从前她每月都有几次前去三宫拜访的日子,自去年回宫后就没了,偶尔还会去慧妃、柔妃那儿坐坐,淑妃的宫门却是再没迈进去过。
不归手垂到了楚思远肩头,笑了笑:“倒也不忙,最近懒了,就爱无所事事地逗猫喝茶,一天也便掀过去了。你们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常来广梧玩,多陪陪思远。”
思鸿笑:“他要我们干什么,四弟是要姐陪他吧。”
不归轻笑:“他啊,和你们同龄人待一处比较好。”
这话说得众人有些奇怪,此时公主不过刚及笄不久,可看过去,她眼里的神采比不过一旁的丽妃,有年迈的沧桑异样感。
思平觉得她的神情很像一个人,但一时想不起来。
“阿姐这话真好玩,真以为顶了个教养的身份,你就是我上一辈的了?”
话一出口,满堂人脸色精彩纷呈。
楚思远认真地看着她:“叫你一声长姐已经是个极限了,你还想给自己安个多高的辈分去?你和我的年岁能差到哪去?”
姚蓉继续捧:“公子说的是,殿下豆蔻年华……”
不归被呛了个正着,屈指弹了他额头:“竖子,顶什么嘴?”
台下传来个笑声,众人看去,采灵掩唇:“对不住,我见殿下和公子情状想起家兄,失态了。”
不归利用这台阶把话岔开:“孤上头无兄,倒是愿闻其详,刘小姐愿意一讲么?”
采灵眨了下眼,阿箬也撺掇着,她便想了想,悄悄看了前面的姚蓉一眼,微笑道:“只是些兄妹琐事,殿下愿听已是赏光,岂有不愿讲的?那么,采灵说个兄长糗事吧。”
“我这位兄长,少年时在别人家里遇见了个极心爱的雀鸟,但是他圣贤书读得傻了,不敢透露一点心爱之意,一直想等到个合适的时机,规规矩矩地以礼求要那雀鸟。”
“可人间的美好有几样经得起等待的?他自己心爱上了,别人就不会么?于是就在他准备上门去求时,雀鸟已入了别家乌衣巷。他因此黯然神伤许久,纵然无缘,却还希望能远远听一听雀的声,见一见雀的羽。我笑他尾生抱柱,他不争辩,却如方才殿下行止,先嘲我仍是一介小儿,再是敲了我额头。”
阿箬听了摇头:“原来你大哥这么别扭,这可不行,一只鸟也值得这样含蓄!第一眼喜欢的,不就该大大方方上去讨嘛。”
采灵朝她笑:“是,他很有迂腐气,于此道就该向阿箬学习些。”
不归笑:“既然有缘无分,心爱有主,不如看开的好,宰相公子何等人物,何必寤寐思服。一只雀罢了,如爱其色,色总会衰驰,天下最不乏好颜色。”
“如果不是爱其色,而是爱其性情心灵呢?”
姚蓉听了,好奇说:“一只鸟儿,宰相公子还能看出这些,眼光果真独特。”
采灵便沉默了。
这时罗沁和萍儿奉茶水上来,少年们是蔷薇清露,姚蓉是杏仁茶,不归是一盅桂圆汤。
不归一时兴起,招了她俩到自己后头坐下,笑道:“我也是个无趣的,难得小友们来聚,想不出什么好招待,不如请大家挨个说个小故事?方才刘小姐起了个头,我听着好,只是还不过瘾。”
罗沁和萍儿对视一眼,知道主子这是犯了听书的瘾。
少年们又岂会拂她的兴,便满口答应了。于是视线落在了阿箬身上。
阿箬眼睛一转,拍掌笑说:“我口笨,故事要是说得不好啊,不归姐姐可要多担待。”
“说得不好,罚你刺绣。”
阿箬顿时跟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如牛,瞳孔风暴了一会,才清了嗓子开讲:“呃……这个……我要讲的不是人的故事,是一群猴子的。”
“我听人说,猴群很会分三六九等,我的这群猴也很擅长此道。不过我要讲的不是猴王,而是次猴。这次猴完全不逊于猴王,但他从小到大都只牢牢记着服从猴王,给猴王摘最好的香蕉,打最肥沃的领地。次猴还把这份忠诚教给其他小猴子,有一只笨呆呆的问他,我们为什么要把最好的香蕉分给猴王呀?他说,这样王就可以把那些好一点的香蕉分给我们呀。”
阿箬讲完,摊手,一片寂静。
不归吹了吹汤:“戴了金箍的猴,还挺有趣的,不罚你了。好,接下去轮到……你不用了,思平来。”
思鸿愤愤不平:“我要讲!我都琢磨好了!”
“……那你讲吧,不准超过六句话。”
“嘁——那我讲啦。从前有个乞丐,没人愿意和他说公正话,他作天作地,想讨口香饭吃。后来他真的遇到一个不嫌他脏的好人,得了一个正正经经的平视的眼,乞丐乐疯了,敲着破碗想再得到那一口香饭,好人越不给,乞丐反而越惦记。有一天乞丐死皮赖脸地讨到了一口……然后他臭不要脸的,还想要下一口、下下一口、无穷无尽的下一口。”
不归当即嗤了一声:“貔貅似的家底,饕鬄似的心肠,无趣又贪婪,坏透了,罚抄书十遍!下一个。”
思鸿叫嚷着,思平没理会他,略略思索了一会,抬头直视她:“这故事是我从别处听来的。有一匹狼,从小就天资过人,他又十分勤奋,在族里更出类拔萃。但有另一只奇怪的狼,她轻轻松松就能学会他费劲学到的本领,这让这只幼狼十分挫折。于是他悄悄铆足了劲要一较高下,却在这过程中复杂了心思,从好胜变成了又仰慕又喜爱……他想让自己变得和她一样强大,站同一处俯瞰。但是有一天,那只狼叼来了一只刺猬,向他袒露出自己柔软的肚皮。”
“她如今还不明白,非我族类,不得长久。”
来自一群人的小执着~
第48章
不归眼皮抬也不抬地抿汤:“这最后一句要是删掉,那会是个好故事。狼都是些一条道走到黑的执拗野兽,哪怕是只刺猬,想来也不可能放弃的。下一……”
思平抢道:“那只狼也是如此。”
不归顿了顿,眉尖微微蹙了,过一会又若无其事地看向宛妗,微笑:“到你讲了。”
宛妗绞了绞小帕:“我的故事简单多啦。有一朵小花长在一颗石头旁边,石头给她遮风挡雨,她贴着石头,想着只要日复一日地努力,根就能长到石头心里。”
她停了下来,阿箬追问:“然后呢?”
“没啦,还没有结局呢。”
不归捏了捏楚思远的肩头笑道:“石头冷硬,花朵那么娇嫩的美丽之物,比起依偎石头,不如与一株相匹配的草相伴。鱼儿,你说是么?”
楚思远:“?”
宛妗笑了一笑:“不啦,假如那石头变成了磐石,那花也能变作个蒲苇。”
不归颔首,看向了思坤。
思坤纠结了好一会:“我不像你们能讲,我就说个从别人那里听来的吧。是这样的,有只红狐狸和一头黑熊私定终身了……”
话一出来,其他人都笑开了。
“这可真奇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两只走兽,怎么个私定终身法?”
“你别打岔,来,继续说。”
“嗯……黑熊说要为狐狸摘一朵寒铁打的花,就意气风发地去了,可是它没能回来。狐狸知道后,一夜之间红皮毛全白了。”
笑声凝固,一阵寂静。
思平难以置信:“怎么的?死了?”
思坤揩了揩鼻子:“好像是的,别人给我讲的嘛。”
“改个结局!这个不好!”思鸿生气,“这个故事不好听,姐你罚他。”
“罚什么?只准你听团圆,不准他人说死别么?”
罗沁将她空了的盅取走,她的指尖风淡云轻地拂过桌面,似乎是在抚走什么尘埃。
“这开头便引了你的笑,可见你乍听之下也觉荒唐。这等开始就荒谬的,最后纵是圆满了,想必能挑的刺也多的是,既然如此,何必较真结尾。”
“左右都是荒唐。”
狐狸与熊,两者根源上就是异族,奢谈什么完满。
她看自己的指尖,风淡云轻地想,横竖没的可能。
姚蓉见其间氛围低迷,便笑着讲了个自己寄居母舅家的有趣过往,说了些民间的趣事,在座的天之骄子们少听,兴趣也就被带了起来。
不归听到一个负气离家出走的,唇瓣一扬,似笑非笑地看了楚思远一眼。